尚文一聽就明白徐夢歸的打算,喝止道:“我不同意,你是一團之長,決不能帶突擊隊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要去我去。”
徐夢歸罵道:“你去??你去純粹等於找死。老子去了就是被俘,還能仗着這張價值兩萬大洋的臉活個兩三天。新三團現在處在戰爭時期,不能沒有一個指揮員指揮戰鬥,而你是我重點培養對象,現在只有你能勝任這個任務。”
“我還是不同意,你要是出了危險,你叫我拿什麼給嫂子和同志們交代?”尚文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我的人頭?咱大可等孫團長和高團長回來幫咱們一把。”
徐夢歸低喝道:“等他們?他們現在一個還在和鬼子援軍打,一個剛剛拿下目標,隨時都得應付鬼子的反撲,等他們回來救援,咱們還得損失多少人?那可都是命,你覺得對不起我,那就那新三團四千多同志的生命來和我換?都是爹生娘養的,老子還沒這麼大的譜。”
徐夢歸一拍桌子說道:“鬼子的指揮部必須拿下,要麼你去,一旦失敗你就必死無疑,咱們新三團就失去一個指揮員。要麼我去,就算失敗了,還能仗着脖子上這顆金腦袋撐到你們來救我,大不了我自己把自己賣嘍,換成大洋買槍照樣打鬼子。”
兩人說話語速很快,布萊希特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忍不住插言道:“徐,你是打算…”
徐夢歸回道:“我打算帶一支突擊隊,把人的指揮部給端了,只要成功,他們的這次進攻就會被徹底瓦解,形成一片散沙,我們打起來就要容易得多。”
布萊希特驚恐道:“突擊隊?徐,那會很危險。”
徐夢歸點頭道:“對,很危險,不過那只是我們突擊隊危險,而我們新三團將會非常安全。”
布萊希特審視了徐夢歸一番,繼而說道:“你有多大把握。”
“一成。”
布萊希特又問道:“如果失敗會…”
“被俘或者死。新三團還是現在這個局面,會有更多戰士犧牲。”
布萊希特又說道:“既然只有一成把握,你還要去,你就不怕死嗎?”
敏感時刻提到死,山洞裡不少戰士都看了過來,想聽聽團長會怎麼說。
徐夢歸突然笑道:“怕,我不但怕死,而且比很多人更怕。”
團長怕死一個被稱爲石門鬼子剋星的抗日英雄竟然說自己怕死?戰士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幾個偷偷擰了自己一下,試探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過接下來徐夢歸的話不得不讓戰士們爲之一震。
“正是因爲我怕死,所以我知道,別人不會和我有多大區別,沒人想死,但不想死人就會放過我們嗎?看看我們中國多少無辜的人死在人的手裡,他們也不想死,所以,死我一個,能換來更多人活着,很值。”
布萊希特激動道:“你是個偉大的戰士,倘若你們中國人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人根本進不來中國。”
徐夢歸大笑道:“不,布萊希特老師,我們中國不缺我這樣的人,其實我去也有我個人的原因,因爲我認爲我會活着回來,會活的比任何人都好,很多人都期盼着我死,但我就偏要活給他們看,誰要想讓我死,我就讓他先死,那我就不必在擔心有人時時刻刻惦記着我,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的滋味很難受的,道理其實就這麼簡單,我不讓尚參謀去,就是我不想讓他死。”
尚文激動道:“可我不怕死。”
徐夢歸接道:“所以我不敢讓你去,如果你讓你的敵人感到頭痛,你活着纔是他們最大的煩惱,同樣也是的誘惑,現在我比你有這個資格,因爲你的腦袋沒我的值錢,至少在被俘之後,他們還能試圖誘降我,讓我多活幾天,等啥時候你的腦袋也值兩萬大洋了,你不說,我也會讓你去的,不去都不行。”
徐夢歸這時發現山洞裡很多戰士都激動看着自己,沒人說出一個字。
“怎麼了?我這話可不是單單和尚參謀說的,大家都一樣,來人通知下去,看看有誰能願意陪我去送死的,有一個算一個,夠一個連就成,說清楚啊,在家是獨子的不要,拖家帶口的不要。”等火柴跑出去傳令,徐夢歸滿臉微笑地看向布萊希特說道:“老師,我們團啥都缺,就是不缺好兵。”
大家都清楚徐夢歸這微笑代表的只有一樣,那就是極度的危險,但還是在他話音剛落,就有人應道:“算我一個,我是孤兒,沒爹沒孃,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犧牲了也…”
“站回去!”
不等這戰士說完,徐夢歸就喝道:“沒爹沒孃你以爲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別以爲我當了團長就不清楚,你是老李家的獨苗,能活下你一個就是讓你給他們二老報仇的。”
一個疲憊的戰士搓着手嬉笑道:“團長,俺家兄弟仨,我兩個哥都有後,我還是一個,行不?”
“行,算你一個。”
有人被應徵到,這讓其他符合標準的戰士忍不住喊道:“算俺一個,俺家大戶,除了糧食不夠就是人多。”
“行!”
“還我,團…團長”
山洞口地道內此時已經聚集了一羣戰士,說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人嘶啞着嗓子喊打:“還有我,還有我,俺家養羊,俺爹對圈羊的狗比對我還親,…”
徐夢歸大罵道:“去你狗日的,老爺子又不會下羊,養羊還不是爲了你。”
不出多時,光在山洞門口喊的足有二百多人,因爲是在牛金,十營應徵進來的戰士最多,布萊希特不忍心道:“你們不知道這是去送死嗎?”
一個離布萊希特很近的戰士擦了把臉笑道:“怕啥,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俺還跟着團長當兵,就是不知道團長收不收俺罷了。”
“那得看你夠不夠格。”
其他戰士一陣鬨笑,看着這羣拖着疲憊身體渾身破爛的戰士,布萊希特苦嘆道:“都是好兵啊。”
挑了又挑,撿了又撿,徐夢歸從自己隨口答應下來的人中間又踢出不少渾水摸魚的,人數最終定在了七十多人,徐夢歸決定在人每天最疲倦的凌晨出動,讓被選出來的戰士各自好好休息休息,實際上卻是給大家時間留遺言,徐夢歸自己也掏出紙筆,手幾次擡起,有幾次落下,最終還是沒有寫下點什麼。
深入鬼子腹地的重重包圍之下,斯登衝鋒槍的無聲效果已經不顯得那麼重要。凌晨,在雙方冷槍的零星槍聲中,幾十名戰士默默地爲整裝待發的七十多名戰士整理山上最優良的近距突擊裝備,說白了,不過就是湯姆森衝鋒槍,二十響和鬼子的高爆手雷。布萊希特已經睡下,徐夢歸沒讓人打攪他的睡眠,布萊希特只是一個教了自己幾天時間的老師,畢竟還是個外賓加盟軍的俘虜,他對身邊的尚文說道:“一定要保證,布萊希特老師的安全,還有新三團,如果我回不來,在新任團長來之前,暫時就由你先帶着。”
尚文低沉地回道:“嫂子那邊你就不留下什麼話嗎?”
徐夢歸默默地看着將要跟隨自己出徵的戰士,說道:“不留了,無非就是那幾句話,留與不留沒多大意思,她明……”
徐夢歸的話聲戛然而止,因爲他已經看到林婷。尚武。楊二狗子。石川。馬大炮幾個正向自己走來。尚文順着徐夢歸的實驗看去,卻沒顯得有多驚訝。
“頭,不要怪我,這麼大的事,我不可能不通知大家,大家跟你…”
徐夢歸拍拍尚文的肩膀,打斷了尚文的話,徑直走向林婷,說道:“你,你來了。”
林婷含淚點點頭,卻沒說話,倒是楊二狗子低罵道:“頭,你夠損的,你就捨得把我們都扔下,自己跑去打鬼子?”
徐夢歸笑罵道:“殺鬼子也不差這幾個,沒必要大家都去吧。”
馬大炮擰道:“不行,說好大家同生共死的,你不能扔下我們不管,你要是敢扔下我們…”將近兩米高的馬大炮兩眼一紅,低罵道:“是哪個孫子吧把你教得這麼不懂情義。”
徐夢歸聽罷,反而更是大笑道:“罵,隨便罵,罵的越狠越好,早晚你們會知道的。”
尚武不情願道:“不行,我得去,要是你嗝屁了,總得有個人給你收屍。”石川也站出來說道:“我的日語比你們好,頭,你會用得上我的。”
徐夢歸一指石川的胳膊,說道:“就你?咱這次拿的可是後坐力極強的衝鋒槍,你一條胳膊不行的。”
二狗子哼道:“你說什麼都沒用,我們是跟定你了,要不是團裡還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恐怕老褚和火藥也回來。”
徐夢歸瞅瞅大家堅定的眼神,只得退一步說道:“石頭,二狗子,跟我去,大炮就別去了,你個子太高,容易暴漏目標,至於尚武…”
尚武自不量力地用眼神和馬大炮比了比身高,說道:“我比大炮矮一頭,絕對行。”
“你還是回去給孩子餵奶去,都當爹的了,怎麼一點自覺都沒有。”
“呃”
尚武一噎,這頭當的,看着嫂子在場還說這話,咋自己都不覺得臉紅,這臉皮厚的。
這是,林婷一拽徐夢歸的胳膊,大家知道這是人家小兩口要說兩句,都自覺地退到一旁,至於是不是不偷聽,那就不知道了。徐夢歸隨着林婷走到僻靜處,林婷說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去嗎?”林婷一頓,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嗚咽道:“你能不能不去,我怕,我真的好怕。”
徐夢歸搖搖頭,腦筋一轉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有內幕消息?”
林婷嗚咽着說道:“不是很清楚,但我以前說老爺子們說過,石門一戰,只是可憐了他們的頭,就這一句,所以我怕,我怕你…”
徐夢歸也嘆息道:“怕也沒用,該來的總會來的,我也曾試圖改變歷史,但結果我也告訴你了,那次我們只幹掉了一個大佐,卻失去了三十多位戰士。我現在是個團長,按照歷史進程來推算,等咱們祖國成立之後,我這肩膀上至少也應該掛上一顆星,但你聽說過在開國將軍裡有徐夢歸這個人嗎?只是咱們兒子比他老子有出息(這點是兔子胡扯的,別全信哈)。這次行動我是主謀,從開戰到現在不過兩三天,首長們恐怕還沒摸清到底是誰挑起來的,就是真摸清楚了,也不會臨陣換將,得等到仗打完了再處置我,八路軍紀你是知道的,沒有上級同意擅自開戰,老團長再是想保住我,也不可能了,既然那一槍早晚要挨,還不如給咱們省下那一顆子彈,你我都是八零後,戰爭的故事都是聽爺爺輩嘴裡聽來的,機緣巧合來了這個時代,不知是我的幸運,還是悲哀,剛來的時候我只是想着怎麼自保,怎麼能讓自己在這個時代活下去,當我親眼看到鬼子的暴行,多少人爲了講鬼子趕出去倒在了槍口下,我要在市滋味自保,那我還是個人嗎?現在我有機會帶着這麼一幫親如兄弟的戰士親手殺掉這些畜生,更能堂堂正正地死在戰場上,我,徐夢歸,也不白來一場。”
林婷驚然道:“可你明知就是沒有你,這鬼子也會在一年多後戰敗,爲什麼還要求死挑起這場戰鬥?”
徐夢歸苦笑道:“有沒有我不清楚,但我想過,我們是不是已經存在在歷史之中了,我不是那種能看得清大局的人,我看到的只有局部的戰機。新三團在牛金和鬼子僵持了一年多,寸土未復,只能零零散散地殺點鬼子過過乾癮,我這個團長當的憋屈啊,老天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藉機讓鬼子先進攻,反擊只是我自保的理由,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我只想給二柱。劉徹。陳大哥他們報仇,爲屈死在鬼子手下千千萬萬的中國人報仇,就是死,我也值了。”
林婷抿了抿嘴,嚐到了眼淚苦鹹的滋味,依在徐夢歸懷裡堅定地點點頭。
“去吧,我支持你。至少我們還有一半的機會在另外一個世界再見。我和孩子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