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丘已經很久沒有回國,一直留在海外經營公司。他原本打算在範傑老家投資,但後來知道範國起連祖業都賣了,也就沒了興致。
想回去,卻又不想回去面對失望,回去又能做什麼。
一生孤寂,到了快五十歲的年紀,人生過了大半,越老越發覺家的可貴。愛情他已經拋棄了,親情似乎也顯得遙不可及。
唐逸丘一直就覺着自己說不上是好人,但起碼是位成功人士。可如今看着自家後輩,一個個的削尖了腦袋想進他的公司,分一杯羹,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多年來對唐家雖然說不上是所求必有所應,但唐家後輩已經習慣了伸手,不思進取,考不上大學不要緊,小叔叔在海外有錢呢,去留學。
若是以前他大罵兩句,將人趕回去也就罷了,如今眼看着範傑變得如此出色,他怎能罵罵而已,唐家來海外的後輩基本上在三年間全部包袱款款的滾回去了,就連國內的公司也進不去。唐家親戚現在連臉面也顧不上,除了在聚會時數落唐逸丘的不是,當面罵上幾句也沒辦法,唐逸丘沒那份願意回去給人罵的閒情逸致。
多年經商的唐逸丘看得很透,唐家在他們這一輩手中已經落敗不堪,看看唐家的後輩,他甚至可以預料到日後他們這些老的都去了,唐家絕對會煙消雲散。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也無法擺脫私心。當時遠離是非之地後,是不是鬆了一口氣,他自己心裡清楚。他何嘗不是和現在唐家後輩一樣嬌生慣養着,一旦遇到了困難便會退縮。
若何範國希繼續走下去,他也許會變成另一種人,沒有報復,沒有野心,只想過平淡的日子。
唐逸丘無法去想象若當時沒有離開範國希後的情景,他知道自己後悔了,從離開範國希的那一刻,他就後悔。
唐逸丘總覺着方景或者範傑能理解他當初的苦衷,他不否認他給範國希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可事情已經無法返回,範國希已經去了,他想補償也不知該怎麼做。至少同爲世家子弟的方景能夠對他他尊重一些。
可方景卻猶如一隻逗老鼠玩的貓,天天逗着他玩。
唐逸丘自從在自家公司見到作爲事務所臨時工的方景後,便知道,自己就連在海外也不能清閒了。
他本以爲方景也是因爲抵抗不住家庭的壓力拋下範傑,本來麼,方家比唐家顯赫多了,方家的小兒子怎麼可能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方景至少幫了範傑在b市站穩腳跟,也算對得起範家。
唐逸丘查了查知道方景在事務所裡只是做一名普通的臨時工,幫着整理文件,打打字,一個月的薪水少得可憐,甚至於方家二少爺還要給顧客端茶送水。
他以爲方家會許諾點方景什麼,才能令方景放棄範傑,畢竟在他看來範傑能賺錢,方景真想出國深造,以範傑如今的家產,區區一點留學的費用,怎麼會拿不出來。再說方家,讓自家兒子出國怎麼能不給鋪條路,據他所知,附近使館裡還有方家老爺子的老部下,方程的老熟人。
可私下接觸時,方景拿着範傑和團團的近照笑眯眯地遞給他看,說:“我兒子長得像我吧。”
唐逸丘鬱悶了,一顆心裂開粘都粘不起來,他讓人去查,才知道方景可是憑自己的本事考過來的,範傑留在家裡帶孩子,生意紅紅火火,每逢休假就過來看方景,兩個人感情好着呢。方程那寶貝老婆在範傑店裡當會計,方程除非出差,不然每日接送,誰敢說,方家是被方家逼着出國的。
方景既然在海外?遇見了唐逸丘,自然有了新樂子,時不時以委託律師的助手身份約唐逸丘出去喝咖啡,有時也會站在唐逸丘辦公室裡看對面巨大的廣告牌,冷不丁來一句:“這拍廣告的太難看,應該讓飯飯去拍。”周凱公司選的位置太好了,正對着唐逸丘的窗戶,不錯。
唐逸丘站起身瞟了眼對面,其他沒看清,‘範家果醬’幾個漢字他認出來了。唐逸丘氣的拉上窗簾,見方景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頓時覺得肝痛。
唐逸丘知道方景在笑什麼,笑話他唄!範傑是範國希的兒子,如今這麼有出息了,而他唐家的後輩呢?哪一個能拿出手和人比比的!
其實這次唐逸丘請律師遇到方景這尊瘟神,也是因大哥所託質詢一些在本地投標的事宜。
唐家大哥作爲設計院院長,很久沒有建樹,行業裡其他院的獎金工資翻了幾倍,唐家大哥的設計院只是漲了一點,人員流失嚴重,加上唐家大哥也沒那個魄力狠抓改制,又似乎被人抓到了小辮子,再沒什麼動作,只怕會提前十年退休。
唐逸丘也不想看着自己大哥就這麼倒了,畢竟是唐家的領頭人物,即便默默無聞當一輩子普通的設計師,也比老了被人擼下去的好。
只是每次看着方景那張臉,他渾身就不舒服。要諮詢的東西太多,他也不是做設計行業的,條條例例的,偏偏事務所裡只有方景一個國人,方景又是一副老熟人的模樣,事務所就指派了方景給他送資料,明明他看得懂英文,非要讓方景給翻譯成漢字,三天兩頭的去公司念給他聽。
作爲律師,方景這人是得理不饒人的,沒理他也能繞成有理!對於這點,唐逸丘怎能不清楚。
每次去送文件資料的時候,是非要見到唐逸丘不可,方景知道唐逸丘如今最不想見的就是他,若放在以前他也許不會這麼堅持,但想起範國希被這羣人辱罵折磨的精神恍惚,他就心有不甘。
唐逸丘躲也不開,尤其是躲得太明顯,他作爲年長的人,似乎也沒面子。堂堂一老闆,怕見律師事務所的小時工,傳出去,他還怎麼在商界立足。
這年已經是方景在海外留學的第三年,課業之餘他多的是時間陪唐逸丘玩。
這天方景拿着密封好的資料送去唐逸丘的公司,前臺的洋妞都認識他了,打了電話通知一聲,便毫不尷尬的將自己電話塞給方景,讓方景上樓去等。
方景上去的時候,正見唐逸丘神情疲憊的送客人出來。
方景坐在會客室裡倒是悠閒自在,估計時間還早,唐逸丘老先生身體差,走路不利索,他索性看着手機裡存着的範傑發來的視頻,他兒子都這麼大了,會叫爸爸了,小嘴嘚吧嘚吧的說個不停,笑嘻嘻的說什麼變形金剛,說到最後竟然哭了,吵着要看爸爸,被範國起抱走了。
方景眼神暗了暗,他何嘗不想念那一家子人。這幾年他除了學業就是打工,累得像條狗,連五指兄弟都很少派上用場,只有範傑過來的時,他才發覺自己tm的是個人,是個已婚的男人。
唐逸丘推開會客室的門,正好聽到手機裡發出小團團的聲音,小孩子笑的咯吱咯吱,哭得抽抽搭搭的,那清脆的聲音撓的他心疼。
方景見唐逸丘進來了,連忙收起手機,將密封好的文件遞給唐逸丘:“唐總,簽收。”
唐逸丘挑高了眉:“我總覺得像你們那麼大的事務所應該請的起快遞吧。”
方景咧嘴:“這是事務所對您的尊敬,所有文件都由我們親自送過來。絕對不會發生遺失和泄密的事件。”
唐逸丘要不是礙於在公司裡,恨不能脫鞋抽人,他接過文件,抽出一張鈔票說:“你開車過來的吧,薪水那麼少,付得起油費嗎?”
方景沒有接那張花花綠綠的鈔票,只是笑笑,說:“我已經得到報酬了。我這次來也是和您告別的,我今年就回國了,正好可以回去過六一。這是您需要的材料和文件,至此我的任務已經完成。”
唐逸丘心裡暗罵,看着他不高興就得意了麼?是在嘲笑他當初放棄了範國希,如今孤單一人?在他面前炫耀家庭和睦,太傷人。年輕人不知道什麼叫收斂嗎,這麼高調的炫耀,不是給人添麻煩。
就算這裡是國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唐逸丘就不信方景這麼做沒人知道。這叫精神傷害。
方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說:“唐先生,聽說您收集了不少我國的古籍善本,這本手抄本,您有原本嗎?”
唐逸丘接過紙看了一眼,閉眼想了想,他是收集了不少古籍,也捐了一些給博物館,這本書看着很普通,又不是什麼名家手跡之類的。
方景:“是一本野史。曾經掛在網頁上公開拍賣,您以5百美金拍下的。”
唐逸丘嘆了口氣:“你想要這本書?”爲一本破書就日日夜夜來折磨他?5百美金而已,他不信方景連5百美金都拿不出來。
方景搖了搖頭:“我看過它的影印本,您要有空不如看看,很有意思。”買回去也不看,這人裝什麼讀書人呢。
唐逸丘仔細看了看打印紙,連方景什麼時候出去都不知道,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在會議室坐了半個小時。
方景當夜就接到了唐逸丘的電話,電話那端唐逸丘的聲音有些發混,呼吸急促,似乎喝了不少酒。
唐逸丘:“方景,你什麼意思?你到底什麼意思?”
方景:“書裡寫的那個意思。”
唐逸丘:“你親口說,到底什麼意思!”
方景沒有回答,按下了電話,索性關了機,開電腦看視頻。
那本古籍就算在國學大家看來也沒有什麼價值可言,像一本現代的故事會,裡面什麼都有,亂七八糟的神鬼傳說,民間故事。其中有很長一篇在現代人看來就是胡編亂造的故事。
裡面講的是山林之中有處村落,村落之中男人能產子,村中有一火居道人容貌出衆,驚爲天人,家養白狼,膝下一子,偶遇赴京趕考暈倒在路邊的學子,道人好心施救,那知學子知道那秘密後,竟然向官府告發,村落被屠,道人爲救白狼而死。白狼帶着道人的幼子進入山林,十幾年後,道人之子爲父報仇。
方景猜測這故事中的人也許就是範傑奶奶家的那一族人,根據故事所說村落之中的男子相貌俊美,女子容貌如花,那學子也是因求親不成,才心下生怨。
只是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從無考證,他也查過不少關於這方面的書,但從未見過。這本書原來的主人曾經去過國內,當時也是偶然得到的,以爲是字畫,想着能發財,哪知道根本不值錢。
唐逸丘該醒醒了,不知道的幸福魔法也該結束。
方景也沒耐心等下去,範傑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可沒有十年都耗在唐家身上,即便事後被範傑知道免不了一頓罵,可他怎麼都想推唐逸丘一把,要高效率短時間節省資源的正確處理事,這就是他在海外事務所學到的。
當年唐家是怎麼逼迫範國希的,如今方景就換種手法,他是律師,不幹壞事,他兒子還小呢。
範傑想要開店,就開在唐逸丘辦公樓對面,那地址看着不錯,人流量大,主要是附近有不少華人居住。
範傑今年主打果醬的廣告鋪天滿地的堆滿了那條街,就連唐逸丘住的高級住宅區入口處也有碩大的廣告牌,上面用兩種語言寫着‘在家等你’。
他不信,唐逸丘的心理一點觸動都沒有。
再說唐家老大想接那筆國際單,要真有實力方景也做不了手腳,只可惜那家設計院虛報材料,弄虛作假,惡意壓低價格,已經引起了很多公司的不滿,現在被競爭對手聯手做套呢,只怕唐家老大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