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亦辰第一個上場,他的表現不功不過,在擅長的搖滾之外加入靈歌元素,成功起到暖場作用。剛剛入場的觀衆在一首歌后,成功進入狀態,當金牌主持報出駱飛的名字時,臺下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黑幫父親事件歷歷在目,八小鋪被捕,使這件事看上去只是一場拙劣的造謠行爲,但論壇微博上“真相帝”“爆料帝”輩出,熱血爲大家掰扯這其中牽扯的複雜利益關係,一時間,大衆心中紛紛有了自己的判斷,所謂真相衆說紛紜幾乎可以湊成一本十萬個爲什麼。幕後的戲,比臺上還更有趣。
唯獨身處風暴之中,駱飛巍然不動,既不表態也不發言,活動照樣參加,面對記者提問只一笑置之。於是今場直播收視率爆棚,大家紛紛期待,駱飛是不是能在自家場中打破沉默,對這場沸沸揚揚的大八卦發表出隻言片語。
故而當主持人退場,舞臺上燈光全滅,整個演播大廳一片黑暗時,觀衆席鴉雀無聲,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懂我孤單苦楚 你憐我獨個撐局
你陪我浪裡打滾 你看我日日熬煎
取不下 丟不掉 光鮮假面……”
一道追光,孤孤單單照亮舞臺中央一道屏風。
屏風上,清晰透出一個黑色的剪影。
駱飛的聲音清晰而細膩,藉由舞臺良好的音響效果,一剎那間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沒有伴奏,沒有鼓點,只有他疲憊中透着些許深情的聲音,以及屏風上,那道舞動的剪影。
是個女人。
屏風後的女人身姿絕妙,一襲誇張的百褶蓬裙,長髮披肩。隨着駱飛的歌聲,她的身影仿似黑夜中獨自綻放無人欣賞的夜來香,舞動着寂寞的輪廓。如果說歌聲只是虛無縹緲的一種情緒,那麼看着她的黑色剪影,人們彷彿第一次看到了歌聲的實質。
說不出,道不明,卻近在眼前,令人心酸……
“流着汗 紅着臉 扮着醜 哭不出淚
誰願佩戴假面 誰是誰的假面……”
驟然,樂聲大作,響鼓擂起,舞臺在一剎那間亮了起來,觀衆們尚未從這場難過到極點的夢境中甦醒,就在一眨眼間,被洶涌而來的光芒與節奏吞沒。
舞臺上,屏風被大力撕裂,一身女裝的駱飛從破碎的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身量極高,即便穿了女裝,也絲毫不顯得奇異,反倒有種獨特的挺拔美感。只是,看慣了駱飛在舞臺上時而陽剛時而性感的觀衆,在看清那曼妙女郎居然是他的時候,仍舊發出了一陣陣吃驚的讚歎。
而舞臺上的駱飛渾然不覺,他眼周戴着一枚銀色的飛羽面具,魅惑地遮住半張臉孔。面具後的表情看不清晰,便更顯得神秘。他一邊從屏風後走出,一邊將自己周身異性的僞裝脫掉,露出屬於男性的着裝。假髮,扔到一邊,長裙,全部撕開,項鍊,無情扯下……一件件僞裝隨着他的走動棄如敝屣,好似它們的存在令駱飛早就心生厭棄,卻如枷鎖般牢不可摧。這一刻的拋開,纔是駱飛內心真正的渴望。
“流着汗 紅着臉 扮着醜 哭不出淚
誰願佩戴假面 誰是誰的假面
若有幸獲你真心 戴假面一生也甘願……”
他用力地唱出每一句歌詞,好像剛剛那種壓抑而陰鬱的唱法讓他痛苦萬分,此時此刻,他必須藉由高唱才能抒發自己內心那想要摧毀一切的感情。
觀衆席騷動起來,這首歌大家太過熟悉,曾幾何時,它曾流行大街小巷,被無數人引爲內心聖經,在極度痛苦的深夜一遍遍低聲吟唱。
這是舒慕的歌,是舒慕的成名曲,《假面》。
這首歌是當年剛滿22歲的舒慕與25歲的施東寧首次合作的作品,要求極高的演唱技巧以及極爲豐沛的內心感情,據說,當年舒慕錄了近百次纔將這首歌錄製完成。
這首歌之妙,使它在推出的同時就以光速衝上各大音樂排行榜首位。當年,網絡下載還不流行,大家仍舊用圓形的CD機反覆循環一張大碟。對於許多人而言,這張專輯就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張CD,在只屬於自己的夜晚,爲自己播放。
駱飛,你怎麼敢唱這首歌!
觀衆的耳朵是最挑剔的,尤其是這樣一首,使舒慕在華語樂壇紅了十年的經典。駱飛的演繹只要稍有紕漏,就足夠他被所有觀衆無情拋棄。
可是沒有,他不僅沒有絲毫問題,而且在這每字每句間蘊藏的感情,比當年的舒慕更加具有破壞力。
就像——這是他早就想對大家坦白卻不知從何說起的心聲。
“流着汗 紅着臉 扮着醜 哭不出淚……”
掌聲雷動,觀衆紛紛起立,甚至和着樂聲一齊歌唱。舞臺上,駱飛佩戴銀色面具,一邊發泄般歌唱,一邊與女舞伴貼身熱舞。他遊刃有餘地遊走在不同的舞伴之間,和着音樂的節奏將她們攬在手中,被珍視,被愛惜,然後被無情離棄。面具下,他的表情始終晦暗不明,可不需要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情緒,都在歌裡。
這首歌的結尾是一長段類似詠歎調般的高音,也是這首歌最考驗技巧與情感的部分。駱飛離開所有的舞伴,獨自站在舞臺中央,周圍明明有那麼多人,可彷彿所有人都不是他的盟友,這世間只有他一個。他獨自引吭,那聲音不再充滿發泄與憤怒,似乎釋放了所有情緒,最後沉澱下的,只有疲憊與無奈,以及一點點的引人心疼。
“這就是他想說的吧?”舞臺側面,聚光燈照射不到的陰影處,黎錦身後,一個聲音幽幽道。
黎錦已經站在這裡聽了很久,那人是在駱飛登場後,纔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不許回頭,他就知道來者是誰,此時此刻聽他出聲,也絲毫不覺驚訝,只是淡笑着回答:“語言多麼蒼白,不如唱歌。種種滋味,見仁見智,讓大家在歌裡品吧。”
陸嘯雲也是一笑,坦坦然然道:“恭喜你,你贏了,可以留下了。”
黎錦側了側頭,卻並沒有看他:“還要多謝你沒有從中作梗。”頓了頓,“陸家的公子,要爲難我易如反掌,不是嗎?”
陸嘯雲目光深沉,低諷道:“陸家公子?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罷了。”
地產界大亨陸氏,膝下共有三子,其中兩子皆在自家企業,明爭暗鬥針鋒相對,另有一子,據說是當年在海外進修時一夜露水留下的種,十幾歲才認祖歸宗,數年來遠居海外,從不摻合家族事務。
誰會想到,傳說中銷聲匿跡的陸公子竟早就悄然回國,還憑自己努力,積累深厚人脈,做到如今位置。
黎錦託朋友查到如此重磅消息的時候,也深深吃了一驚。
不過箇中緣由,他也能猜出一二,陸嘯雲頭頂兩個哥哥對龐大家產虎視眈眈,日日上演狗咬狗全武行,來日父親一嚥氣,想來半毛錢都不會這個沒甚感情的弟弟留。陸三公子的美好生活不靠自己早日打算,還能靠誰。
這是別人家事,黎錦不感興趣,只是有件事,他卻怎麼都想不明白。
“陸經理,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要叫你非逼我辭職不可。”黎錦轉過頭,看着陸嘯雲,“不知您可否行行好,告知一二。”
陸嘯雲笑起來:“你的關係網不是很厲害麼,我的背景都查得到,不如再查查我爲什麼爲難你?”
黎錦不接話,是打定了要他回答了。
陸嘯雲也是個沉得住氣的,只是看着臺上駱飛的表演。駱飛一段難度極高的高音飈完,如畫家收穫了他人生中最美麗的一捧朝霞般,所有的熱情、快樂、痛楚、糾結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他用力扯下面上的面具,高高地拋了出去,緊接着,脫力般,跪倒在舞臺之上。
觀衆席的沉默持續了足足半分鐘之久。
緊接着,是經久不斷,響徹雲霄的掌聲。
“你就當……”掌聲雷動中,陸嘯雲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玩世不恭,“當我是心理變態,見不得別人花團錦簇,平步青雲吧。”
說完,他看也不看舞臺,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