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約的原因,名義上是因爲所謂私拍廣告,實際上簡單得很。
駱飛拿刀威脅老闆還罷,黎錦竟敢公然從李奕衡牀上逃跑,纔是老闆最不能忍的。誰知道李先生脾氣如何,要是爲此事惱羞成怒想要發作,豈不是得不償失?於是這倆惹禍精還是早早踢出去爲好。
至於違約金……黎錦心知肚明,對方根本沒打算要,自己更沒錢給。
失去這份合約,黎錦並不心疼。他本就沒打算做明星,如今恢復自由身,正好重新選家娛樂公司重新來過。駱飛就頹廢許多,自那天回來,他一直鬱鬱寡歡,飯都不吃,一個勁作死。
黎錦勸過幾次,人家充耳不聞,他也懶得再廢口舌。
這夜黎錦難得早睡,一夢漸醒,朦朧中竟聽到叮叮咚咚,吉他單調而乾淨的彈奏聲。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陽臺上,西斜的月光如銀白錦緞般傾灑一地,夜風吹動窗簾,輕柔而美好的音符如同布料的褶皺,婉轉而曲折。
“你在幹什麼?”黎錦撐起身子。
“吵到你了?”月光裡,駱飛回過頭,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
兩人積蓄所剩無幾,交電費的錢都沒有,過了好幾天黑暗的日子。這夜月光傾城,恰恰好做極佳一盞白熾燈。黎錦睡意跑光,索性坐在牀邊,腳底踩着延伸到牀頭的一截月光,搖頭道:“沒,是我自己醒了。”
駱飛應了一聲,手指擦過吉他琴絃,“鐺”的一聲。他回過頭,看着黎錦:“知道爲什麼我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嗎?”
黎錦搖頭。
“因爲這麼多年來,除了我姐姐,你是第一個肯認真聽我唱歌的人。”駱飛咧嘴一笑,這笑容卻比哭泣好不了多少,“小錦,我再給你唱一首好不好?”
“好。”黎錦欣然,“就唱當時你唱給我聽的那首。”
“她坐在窗臺寫字
她穿着白色裙子
她晃動腳的樣子美得不真實
我愛上她的髮絲
我迷戀她的皓齒
我每日每夜徘徊在她的陽臺 爲她吟誦 那些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哦我心愛的女孩 麻煩把頭低下來 看看我手心中滿滿的愛
哦我心愛的女孩 請別意外
就像飛魚依賴着大海 我會愛上你 這多麼自然……”
短暫的吉他前奏後,駱飛輕輕晃動腦袋,隨着簡單卻跳躍的旋律唱出這首自己寫的歌曲。月光下,他的側臉忽明忽暗,彷彿鍍着一層銀色的光。
黎錦身子前傾,靜靜坐在牀上。他已經忘了上一次聽到這樣動人的旋律是多久之前的事,當舒慕彷彿套用公式般完成一個又一個高音之後,他的心就再也沒被誰的歌聲打動過。
而就在這間小小的、破舊的、因爲停電而失去一切光亮的房間裡,他又一次邂逅了這種心動。
這種心動就像初中放學時你經過那片落葉滿地的樹林,看到那個黑長直髮的女孩時一般自然而美好。心臟在一瞬間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這種感覺讓你喉頭髮緊口中乾燥,酸甜苦辣混雜在一起成一種奇特的味道。
你會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地猜測,這是不是愛情的味道。
黎錦覺得,他在這首歌裡,嚐到了愛情的味道。
他意猶未盡地反覆回味這種味道,直到駱飛停下手中的吉他許久,略帶疑惑地看向他。
“怎麼了?”駱飛笑,“聽傻了?”
“沒有。”黎錦回過神,爲自己找面子,“你應該找個專業的作詞。”
“上次你就是這麼說的。”駱飛輕輕微笑着,手掌拍了一下吉他的琴絃,“所以我才特別想紅啊。我想,只要我成名了,也許我就可以找更好一點的詞人爲我寫詞,向更多厲害的人學習如何作曲編曲,然後站在被無數燈光照射到的舞臺上,爲臺下的人唱我寫的歌。”
黎錦垂首微笑。
“我知道,我太幼稚了。”駱飛低下頭,彷彿吉他是他最親密的愛人,他用一種寵溺而溫柔的目光凝望着它,“小錦,對不起啊,我堅持不下去了,我……要做逃兵了。”
黎錦猛地擡起了頭。
“我今天下午出去,買好了回家的車票,明天上午九點半的火車。對不起,要留你一個人爲夢想努力了。”駱飛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黎錦想,他應該很想哭,但卻不願讓眼淚掉下來,“真可惜啊,我還從來沒有站到舞臺上,我還從來都沒有享受過被燈光聚焦,我還從來沒有對着話筒,對着臺下的聽衆,大聲喊出我的名字,然後告訴他們,好好聽我唱這首歌……”
然後,他的不甘心的不捨得的眼淚,忽然沉重地落了下來。
他才十九歲,在他經歷過的單純的十九年人生裡,歌唱是他的一切。他覺得,只要努力,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做不到,只要朝着夢想不斷飛奔,總會到達那個夢想成真的終點。
所以——
“只要站到舞臺上,被燈光照耀,被聽衆聆聽就夠了,是嗎?”黎錦忽然站起身,問道。
“什麼?”駱飛擡起頭,眼淚還掛在臉上。
“只要這樣就夠了,是吧?”黎錦扯起一邊嘴角,彷彿諷刺般輕笑。
這麼簡單的要求,怎麼可能達不到?
就算現實要給你上最殘酷的一課,那起碼在最後一秒,讓你面帶微笑離去。
“跟我來。”黎錦緊緊抓住駱飛的手,不顧一切地向門外跑去。
月過中天,寬闊的街道寂靜無聲,空氣彷彿都被抽空,對立的低矮樓房之間,只傳來黎錦與駱飛奔跑時腳步的迴響。那連綿不斷的,極具力量的腳步聲,像是某種獨家的鼓點。黎錦緊緊牽着駱飛的手,在路燈閃爍的馬路上跑過。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兒?”駱飛覺得黎錦瘋了。
“幫你找個舞臺。”黎錦說。
“你說什麼?”駱飛張大嘴,灌了一肚子風,“你……”
“閉嘴!大半夜我不睡覺在大馬路上飛奔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你,你該感謝我,而不是喋喋不休問些待會兒你就知道答案的問題。”黎錦伸出手,上下揮舞,“該死,這些出租車怎麼都不停!”
說話間,又一輛載客的出租車從眼前呼嘯而過。
駱飛足足愣了三分鐘——其間又掠過出租車若干——然後大聲喊了句:“你等我一下!”,接着轉身跑了回去。
今晚不出意外8點會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