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今天很倒黴。
也不知道爲什麼就這麼倒黴!
他在會展大廳的時候,已經腿腳不靈光地當衆摔了一跤了!那一跤已經讓他今天丟夠了人,而他剛剛在上臺的時候還在想,要好好做做演講,爲自己挽回點面子,卻不想在上臺階的時候,腳一擡……
“砰!”地一聲,曹立摔了出去!
“譁!”地一聲,臺下集體側目!
曹立摔倒的姿勢太令人難忘了,他腿腳一僵,以單膝跪地的姿態給省領導的演講臺上來了個大禮!然後身子一歪,以頭搶地!
他身子歪倒在臺階上的一瞬,本能地伸手一扯,結果不幸扯到了領導演講臺的桌布,深紅的桌布,上面壓着的鮮花、茶杯、麥克風,一股腦兒地被扯了下來!
乒呤乓啷!
稀里嘩啦!
省委書記楊洪軒臉黑了,而曹立已是被砸了個滿頭包!
看着這突來的場面,臺下的企業家們寂靜無聲,臺上的省市領導臉皮抽搐尷尬至極。
臺上臺下,唯有一名少女低垂着頭,肩膀微顫。她脣角翹着,下巴融在毛茸茸的小白貂披風領子裡,襯得臉蛋兒圓潤薄粉,嬌俏不已。
她收回掐着的指訣,身旁坐着的男子卻將目光在她指上輕輕一落,眸中含笑,卻生出抹別樣的意味來。
“得罪你,真是不幸。”
龔沐雲的話讓夏芍擡眼,她尚未從小小地報了仇的快意裡走出,眼眸仍彎着,月牙似的,比平時的寧靜淡雅多了分嬌俏鮮活。看得男子微微一愣,緊接着眸中笑意裡生出些繾綣溫柔來。
這略帶些寵溺的眸讓夏芍也愣了愣,隨即便恢復常態,從容淡定地坐好,望着臺上,“沒什麼,小失懲戒而已。”
如果曹立再糾纏她,她會給他找點事做,讓他忙到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她的。
臺上,自夏芍鬆開手的那時候起,曹立的腿腳便恢復自由了。但他也知道今天這事鬧大了,當衆出醜不少,還害省市領導跟着一起出了醜。這要是說自己只是不小心摔着了,那可不好交代,還不如推脫說自己腿腳不靈便呢。
於是,曹立便裝模作樣倒在地上不起來了,這雖是權宜之計,但在省內企業家到齊了的場面裡,實在是臉都丟到姥姥家了。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而省委書記楊洪軒也恨不得找個地洞把他塞進去!
平時腿腳挺靈便的,來他家的時候不是挺勤快嗎?怎麼今天搞這麼一出!還是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裡!
工作人員過來,把“腿腳不靈便”的曹立給擡了出去,安置在了休息室,等救護車來了,直接給送去了醫院。
一場企業家年會,被曹立給搞得兩度場面混亂,直到散會,省委書記楊洪軒還臉色發青。
估計,曹立這個年是過不好了。
但夏芍卻是舒心了些,散了會她便笑眯眯地坐進公司的車,告訴龔沐雲晚上訂好酒店打電話給他,然後便坐車回了公司。
快過年了,公司也有很多事要處理。光是年終總結,就有不少會要開。且今年華夏集團成立之初就擴張很快,打了一場商戰,容納了不少人員和業務進來。員工在集團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必須要安排好。除了年終獎勵、表彰,還得想辦法穩定員工的心態,令其對公司有歸屬感,並對新一年的工作充滿期待與幹勁。
這些事並非小事,在企業發展裡,人力資源永遠是基石。穩定了人心,留住了人,企業才能平穩地發展。
這些事雖說不用夏芍親力親爲,逐一過問。但她卻必須要重視,孫長德提議舉行年終舞會,他在國外的時候,公司一些激勵員工的制度很不錯,可以在華夏集團裡試行一下,夏芍對此點頭應允。她前世在公司時也有年終舞會,那時一些激勵員工的方法也很奏效,她與孫長德一討論,決定今年試行一下。
公司還沒到放年假的時間,夏芍雖然後天就回家,但她回去後也不是沒事做的。福瑞祥的總部在東市,回去後照樣有公司的事要處理。年終舞會的時候,她還得再回來出席。
說是寒假,她一點也不輕鬆。
而且,除了安撫和激勵員工的事,公司新一年的營運計劃與策略卻是真正需要夏芍掌舵的。
新一年公司的營運方面,夏芍早就想穩一穩,先把原盛興集團的那部分穩住了再說。全國各地吸收進來的古玩行、華夏在青市和東市的兩處拍賣公司、艾達地產,還有原來盛興集團投資的幾家酒店。她要給集團一個融合穩定的時期,也給人心一個穩定的時期。未來兩三年,華夏集團小動作可能有,但大的動作應該不會有。
明年一旦艾達地產公司將市中心那塊地標建成,她的私人會所開業,她便要在會所佈下風水局,除了爲華夏積累人脈以外,她自己也要在其中潛心修煉,提高一下在玄門術法上的造詣,以應對一年半後的香港之行。
但要布風水局,夏芍還需要幾件吉氣蘊養出來的法器。因爲這風水局,與尋常所布用處不同,她要在其中修煉玄門心法,有法器助陣纔可事半功倍。只是法器不易尋,夏芍雖已提醒陳滿貫,讓他留意古玉,但僅憑福瑞祥的力量,不一定能這麼快就尋得。
因此,夏芍決定,明年在東市的夏拍之前,先在青市這邊舉辦一場古玉器和古傢俱方面的專場拍賣會。一來把古傢俱這方面的市場炒熱,二來通過玉器拍賣的專場,大範圍地搜尋好玉。
倘若這種辦法再尋不到,夏芍便要考慮明年暑假尋訪國內名山大川,找處風水極佳之地,自己蘊養法器了。
但這些事現在還沒定下來,眼下夏芍要做的就是安排公司的年會、回家看望父母師父,以及穩定公司、準備明年的拍賣會。
當然,還有今晚要設宴款待龔沐雲的事。
夏芍在市區訂了家菜色很有特色的酒店,她也不訂那些法國餐廳、意大利餐廳之類的,這樣的餐廳他指定也沒少去過。夏芍總覺得,他來青市一趟,品嚐些當地最有特色的菜纔是最好的。
訂的房間頗具古典氣派,一水兒的紅木裝潢,牡丹屏風後隔着小茶室,宴會廳處還內置了張臺子,以雕欄相隔,置琴架古箏,客人用餐時酒店有現場演奏的服務。
夏芍覺得這家酒店不錯,很適合龔沐雲。她先一步來了酒店點好了餐,然後便坐去茶室裡要了上好的碧螺春來,親自焚了香,選了雪白透淨的瓷器。
對於茶藝,她跟着師父學過,只是平日喝茶也不是每次都這麼講究。但今晚宴請龔沐雲,本就是爲了賠罪,夏芍自然認真些。
龔沐雲來的時候,已是一室幽香,少女坐在軟榻上,一襲淺嫩色的半袖旗袍,繡着春綠的新枝嫩芽兒,有雀鳥落於其上,婉轉空靈。她髮絲未簪,軟軟垂落肩頭,純美靈動裡帶些學生氣。外頭分明還是隆冬,枝頭尚落着雪,一見她這身打扮,便忽覺春來。
“我以爲,你會親自到外頭迎我的。”龔沐雲含笑走來。
夏芍正滌着茶具,擡眸望去一眼,便嫺靜一笑,“外頭多冷啊,我坐在這兒多舒坦。”
她理所當然的模樣,換得男子眸中帶起些打趣的笑來,“哦?這回倒是不跟我見外了?”
夏芍手中動作微頓,瞥龔沐雲一眼,內心有點鬱悶。這人,瞧着溫雅謙和,怎麼這麼記仇?她不就說了句兩人不熟麼,她說的是實話啊。
“我以爲焚香斟茶,才更是待客之道。”夏芍垂眼,看着眼前的茶杯晶瑩剔透了才停下動作,“請坐。”
龔沐雲依言坐來她身旁,話語卻是沉緩,慢聲道:“哦?那這麼說來,果真是爲了賠禮,你才如此隆重,說到底,還是把我當客了。”
夏芍:“……”
她可以揍人麼?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男人就不能不提麼?這人……好小心眼!
夏芍擡起眼來,好生看了龔沐雲一眼,實在鬧不懂,這容顏絕世謫仙般的男子,本應是美好的讓人不忍褻瀆的存在,但爲什麼這麼好的氣質,還是能讓她生出想揍人的衝動呢?
她眸中的意味雖只是一瞬,但那小刀子般的光芒仍是被男子捕捉到了,他不免微怔,輕輕挑眉,繼而愉悅地輕笑出聲。
夏芍垂眸,不再理他,開始斟茶了。
品碧螺春合共十二道茶藝,每道都有講究,焚香稱爲“焚香通靈”,滌器稱作“仙子沐浴”。
碧螺春只能用八十度左右的水,熱了不成,冷了也不成。夏芍將茶桌上晶瑩剔透的茶盞燙過一遍,敞着壺,看那壺口水汽氤氳,這道程序便叫“玉壺含煙”。
夏芍將茶拿過來,親自挑揀賞茶,看那茶葉條索纖細、捲曲成螺、滿身披毫、銀白隱翠,多像民間故事中嬌巧可愛、羞答答的田螺姑娘。碧螺春有“四絕”——形美、色豔、香濃、味醇。賞其形美,便叫“碧螺亮相”。
龔沐雲見她細細挑選,專選那銀芽兒隱翠的,動作輕緩,意態專注,不免含笑望着她。她腕間一隻碧玉圓鐲,將半截手臂襯得雪潤,七分的袖子,更是將手臂襯得精緻。多年來,她是他唯一見過的氣韻如此古典淡雅的女子。這旗袍、這玉鐲,在她身上如此契合,寧靜淡雅,若不思那窗外煩擾世間,倒以爲時光倒退,回到了那古雅的年代。
他看着她執過壺來,悠然斟茶,水只注到七分滿,留三分含情,水汽氤氳,這“雨漲秋池”的程序在她手中,竟如此悠然自得,當真有幾分李商隱“巴山夜雨漲秋池”的絕美意境。
“這茶藝跟誰學的?”龔沐雲笑問。
“師父。”夏芍垂着眼,將茶荷裡的碧螺春依次撥到已衝了水的杯中去,看那滿身披毫、銀白隱翠的碧螺春,如雪花紛紛揚揚飄落杯中,白雲翻滾,雪花翻飛,煞是好看。她不由一笑,“師父常說,養氣之道,心境宜空明虛靜,修習茶藝於養心有所助益,我自小便學,有陣子沒這麼沏茶了。”
“哦?”龔沐雲聞言輕緩地點頭。
夏芍忽然覺得最後一句話多餘了,她趕忙擡眼,警覺說道:“不準再提今天上午的事!”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男人溫雅謙和的外表不過是表象,他絕對是記仇的。上午得罪他一句,今晚纔剛進門,他就提了兩回了。以他剛纔的做派,指不定要來一句“哦?看來果真是把我當客了,不然爲何這般隆重”之類的。
他已經提了兩回了,再提一回她一定會揍人。
龔沐雲被她一句唬得一愣,繼而輕笑,眸中風華流溢,十分勾人,“我沒打算提啊,你冤枉我了。”
夏芍翻了個白眼,她可不這麼認爲。
瞥一眼桌上的茶水,已如春染碧水,她這纔將茶盞端來,遞給龔沐雲。
男子接過,輕輕一品,眉眼舒展。
碧螺春之美初嘗如玄玉之膏、雲華之液,色淡香幽、湯味鮮雅,再啜便如瓊漿,醇美回甘。待到三品,已如法味,人生百味,皆在其中。
“怪不得佛典中以醍醐來解最玄妙之法味,好手藝。”龔沐雲品過茶,意態讚歎,“有生之年,這是第二回品到如此絕佳的手藝。”
“那第一回呢?”夏芍好奇問。
龔沐雲一笑,曼聲道:“我自己。”
夏芍:“……”
自戀!
兩人品過茶,焚香剛好燃盡,時間上剛剛好。這時,服務員進來,表示菜餚已經準備好了,詢問是否上菜。
夏芍點頭,這便與龔沐雲去了前廳入了席。
菜品都是夏芍精心挑選的,青市這邊的特色菜,別的地方吃不到這正宗的味道。菜色上齊全了,一名穿着黑色長身旗袍的女子便隨着服務員進來,給夏芍和龔沐雲行了一禮,便去了欄臺後的琴臺上。
夏芍給龔沐雲布了菜,放下碗碟才轉頭看了眼琴師,女子正背對着二人走上琴臺。夏芍的目光在女子的旗袍上定了定,只覺得今夜她宴請貴賓,這顏色略顯暗沉了些。但好在見女子旗袍邊上滾着一溜紅線,瞧着也不說太黑沉,她這才把目光收回來。
夏芍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龔沐雲擡眼望了女子一眼,只一眼便垂眸一笑,與夏芍用餐了。
夏芍親自布的第一道菜,龔大當家的自然是賞臉。他用餐時也是不緊不慢,優雅沉緩,細嚼慢嚥,看他用餐是一種享受。
廳裡箏曲悠然,美如謫仙的男子含笑用餐,畫面實在是美。夏芍看着,原想着爲他介紹下菜色,這會兒倒覺得不好開口了,怕他有食不語的習慣。
反倒是龔沐雲看她一眼,嚥下口中菜,輕啜了口溫水,放下筷子,這才問道:“怎麼不說話?”
“食不語。”夏芍挑眉,很自然地笑道。
“你已經語了。”龔大當家的笑看她。
夏芍一愣,輕笑一聲。既然他不介意,她這才盡地主之誼,爲他介紹起了菜色。爲了表示自己對這頓宴請的認真賠過之心,夏芍下午還是花了些時間跟酒店的工作人員瞭解這些特色菜餚的來歷說法、烹製技巧,有沒有什麼歷史故事之類的。
龔沐雲邊聽邊用餐,眉眼舒展,聽着琴音,再聽着夏芍的講解,很是愜意。
他晚餐用得並不太多,但每道菜都精細地品嚐過,夏芍點的菜不少,連着嘗過幾次,她都有了七八分飽,不免說得多,吃得少,筷子動得越來越乏。
龔沐雲目光在她手中筷子上頓了頓,垂着眸,這才忽然開口道:“漢宮秋月。”
夏芍被他突來的話鬧得一愣,卻見他笑了笑,夾了筷芙蓉蝦球入碗碟,入口前說道:“《漢宮秋月》此曲乃是衷訴宮怨之曲,哀婉悲愁,意境怎適合今夜晚宴?換首曲子來聽聽。”
夏芍這才聽出他是跟琴師說話來,不免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講究。
“就換《陽春白雪》吧。”龔沐雲漫不經心吩咐。
臺上琴師住了曲子,這才換了他指定的曲子彈。
只是剛曲子剛起,龔沐雲嚥下口中芙蓉蝦球,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便放下筷子一笑,“陽春者冬去春來,白雪者清潔,雪竹琳琅之音。心氣沉,如何奏得出清新意境來?這是哪裡請來的琴師,這般水準,也來獻藝?”
他這麼一說,那臺上的女子便琴音一亂,住了手。
夏芍微微蹙眉,看向龔沐雲,總覺得他這話太無情了些,以他的素養,不該如此纔是。
龔沐雲卻已起了身,走向那名女子,“琴不是這麼撫的,你且從旁聽着。”
那名琴師低垂着頭,輕輕一欠身,見龔沐雲走來便要起身讓位。龔沐雲已是從雕欄旁繞去了臺上,笑着往那女子肩上一按,“我撫琴時,不喜有人立在高處,你就坐我身旁聽吧。”
他手按向那女子肩膀的一瞬,女子身子幾不可查地僵了僵,坐在座位裡的夏芍一愣,正將這僵態看在眼裡,不免微微蹙眉。
那名琴師依言坐去旁邊,龔沐雲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當真撫起了琴,琴音輕快,當真有萬物向榮之意,他似沉浸在琴音裡,身旁女子低頭聽着,臉埋在陰影裡。
這場景說不出的怪異來,夏芍也道不清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但她就是有種感覺,總覺得龔沐雲和這女子都有點怪。
她見那女子一直低垂着頭,看起來像是羞愧,但她耳根並沒有發紅的樣子。夏芍不由蹙眉,這種怪異的感覺讓她一直盯着女子,卻剛好看見女子手臂幾不可查地動了動。
這一動手臂的動作很輕,幾乎看不出來,但女子周身的氣息卻變了。
那是一種跟陰煞之氣極爲接近的殺氣。
這殺氣剛剛微顯,夏芍便目光一斂,急速從座位上彈起來,大喊:“龔沐雲!小心!”
她大喊的聲音卻與龔沐雲的輕笑聲重合在一起,在女子殺氣微露、夏芍衝起來的時機裡,龔沐雲竟笑着一把握住了女子微動的那隻手,笑道:“來,試試看,剛纔那首曲子再奏一遍我聽。”
那女子擡眸,眸中已殺氣畢露,以看變態的目光看向龔沐雲。
龔沐雲在她這殺氣畢露的當口竟還撫了撫女子的手心,搖頭,“這拿刀槍練出來的生繭的手,怪不得撫不出好琴來。既然如此,這手,廢了也罷。”
他說這話時脣邊還噙着笑意,眸中意味卻已是涼薄,話音未落,便聽見“咔嚓”一聲!
一切其實只在一瞬。
從夏芍奔來,龔沐雲牽起女子的手,到他翻掌斷然一擰,不過是一息之間。
這一息之間,夏芍奔到,女子竟忍住了手腕被人生生擰斷的疼痛,身子敏捷地一旋,另一隻手已從旗袍下摸出把雪亮的刀刃,翻手便劃!
就在此刻,廳裡的燈光忽暗!
斷電?!
這念頭在夏芍腦中一閃而過的時候,黑暗裡已經傳來又一聲骨裂聲,接着一聲槍響!
槍聲帶了滅音器,並不刺耳,但子彈釘入身體的軟棉聲卻是聽得人脊背發涼。夏芍重生之後自認爲也遇險過,但還是第一次遇上槍戰!
她來不及多想,而這時龔沐雲已帶着她翻去雕欄外頭,兩人身形極快得閃去茶室裡,躲去軟榻後的時候,龔沐雲手中明顯還帶着一個人。
剛纔那名琴師。或者,這時叫她女殺手更爲合適些。
如果她不是殺手,夏芍不可能看不出她有異常來。聽說,經過訓練的人,可以掩飾自己身上的殺氣,這話果真不假。這女子從跟隨這服務員進來到龔沐雲走過去,她壓根就沒發現她有異常之處!
這也令夏芍有點想不通。
按理說,一個人就算殺氣隱藏得再好,她的面相上也該能顯示出某些信息來,這不是經過訓練能控制住的東西,爲什麼她沒看出來?
雖然那女子隨着服務員進來後,因爲沒感覺出什麼異常氣息來,夏芍就沒多注意她。之後便一直給龔沐雲介紹菜色,壓根就再沒注意這女子。但龔沐雲起身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向那女子,可還是沒看出她臉上有何異常的面相顯示。
這是爲什麼?
看龔沐雲今晚的舉動,他明顯是早就看出這女子有問題的,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龔沐雲的面相。夏芍記得,當初與龔沐雲在東市福瑞祥店裡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有狙擊手暗殺他,她就看了出來。今晚竟然沒看出來!
這不由令夏芍蹙了蹙眉,因爲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今晚這件事連她也牽扯在內。
只有跟她也有關的事,她纔看不出吉凶來!
這殺手什麼人?是要暗殺龔沐雲,把她牽扯了進來,還是說……
夏芍腦子裡這些念頭不過是一閃,手中龍鱗短刃已經橫在胸前。
不管是什麼推測,此刻也只得暫且放下。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好在她發現女子有異,奔過去的時候,龍鱗便被她從隨身帶的包裡摸了出來。
兩人藏來軟榻後頭已有一分鐘左右,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龍鱗短刀在夏芍手中,雖沒亮出,它那刻着符咒的奇怪的鞘便引得龔沐雲多看了一眼。
他手中還帶着那名女殺手,女子此刻橫倒在地上,已是暈過去了的樣子。她兩手皆斷,離胸口極近的地方還中了一槍,黑暗裡血腥氣極重。
夏芍聞見這血腥氣,略有不適,但很快便忍住了。按理說,常在刀口舔血的人對血腥氣都比較敏感,龔沐雲帶着女子,未免有點告訴別人自己藏身點的感覺。
但若是逆向思考的話,對方聞見這血腥氣,難免不會覺得是陷阱,反而不敢過來。
這時,龔沐雲看了夏芍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女子,然後給她做了個手勢。那手勢的意思大約是讓夏芍與這女子在這裡待着,他出去對付外面的殺手。
這明顯就是想讓這女子給夏芍護身的意思,夏芍哪裡能同意?
她見龔沐雲將女子刺殺他時的刀刃收在袖口,登時便要出去。夏芍便一把按在了他手上!
黑暗的屋子裡,少女的手按在男人手上,果斷,慎重。她眸微微發亮,星子一般,對着男子搖搖頭,然後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奇怪的刀。
此時,廳裡斷了電,按理說酒店應該會發現,要麼派人來查看,要麼發現了事情不對,一定會報警。至少,應該會有騷亂。可是從剛纔斷電開始,這一層就聽不見任何聲音,一片死寂!
這代表什麼?這至少說明,能出現這樣的局面,來人定然不止一人!
除了這女子和剛纔的槍手以外,還有幾個人埋伏在這層樓裡,都不好說。龔沐雲只有一人,讓他一人出去,太危險了!
夏芍心思急轉,然後給了龔沐雲一個“你先等等”的眼神,便轉頭集中精神望向了外廳。
她開了天眼,但不知道這麼做有沒有用。
她的天眼,向來只用來看人,從來沒看過景物。不知道看着眼前的場景,能不能看到之後會發生的事。
但此時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夏芍只能試試。她集中精神,盯着外廳的方向看,片刻之後,便看見一道黑影閃過!
那黑影從餐桌旁摸過來,擦過牡丹屏風,一閃身過來黑洞洞的槍口便指向了軟榻處!
但那殺手應當是聞見了血腥氣,不確定這裡是否是陷阱,所以他猶豫了一下。也正是他猶豫的時候,那女子被龔沐雲從軟榻後甩了出去,殺手立刻開槍,血花四濺,女子被打穿倒在地上,就在此時,龔沐雲起身,手中刀刃擲出,正中那殺手額頭。
殺手倒地,龔沐雲起身,手中多了把槍,只是還沒摸到殺手身旁,便有三道人影又從前廳竄了過來!四人一番亂鬥,正當此時,突然有一陣亂槍掃射!竟又有一人在前廳處,手中拿着竟是衝鋒槍一類的槍械!
龔沐雲身形敏捷地躲閃,連連將那三人送去了槍口上,但他自己也被逼去了一角,正當此時,一個圓滾滾的黑色東西丟了進來,看起來竟像是手雷!
夏芍一驚!天眼中畫面一散,神色嚴峻,趕緊給龔沐雲連打手勢。
龔沐雲在黑暗裡視物能力極好,竟能看清夏芍一連串連比劃帶張張合合的口型。一看之下,他不由眯了眯眼。
她這是在告訴他,一會兒會有一個人先進來,前廳裡還有三個人,另外有一個人在暗處,有衝鋒槍和手雷一類的東西。
對於她準確的提醒,龔沐雲不是不好奇,但他知道她是玄門掌門的嫡傳弟子,有些玄妙的本事不足爲奇。他就親眼見過當初在福瑞祥的茶室裡,她使了個法決困住了要暗殺自己的狙擊手。
對龔沐雲來說,世上許多在尋常人眼裡的稀奇事,在他眼裡不過是一笑了之不足爲奇之事。但此刻令他感到奇特的是,她不僅告訴他這些,她還在不停地跟他比劃,看起來像是應對計劃。
夏芍確實在告訴龔沐雲應對之法,她手裡有龍鱗在,以龍鱗的煞氣,催動符籙,應當能困住這些人。她已知道了這些人出現的時機,需要的是龔沐雲的配合,把這些人解決掉。
但她卻不知道,此刻身旁男子的眸正看着她亮如星子的眸,那張張合合的脣齒,眸底升起眸別樣的笑意來。
夏芍發現龔沐雲在笑,不由搞不懂他這時候還笑什麼,心急之下一拳搗了下去,蹙眉,以口型問:“我說的聽清楚了沒!”
這一拳打得可不客氣,結結實實打在男子盤起的腿上,依稀能感覺到平日裡看似俊逸實則精實的觸感。
龔沐雲盯着夏芍,一瞬間眸底似有什麼東西涌了涌,但事態所逼,他笑着點點頭。只是脣邊笑意略顯怪異。
夏芍卻沒注意到,她將龍鱗的鞘輕輕一彈,一抹雪光立刻照亮了她的眉眼。
龍鱗只是出鞘了一分,煞氣便急速涌出,龔沐雲感覺不到,但看見那一抹雪光,也不由眼神一亮!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閃進了前廳,向茶室小心謹慎地摸來。
那殺手還沒進入茶室,便聞見了一抹淡淡的血腥氣。他目光一動,順着血腥氣的來源閃進茶室,一眼便精準地盯住了軟榻後頭。
手中的槍指向軟榻,那殺手果然是一瞬間的遲疑,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渾身一僵!全身都動彈不得!
他雖然動彈不得,但槍卻還是指着軟榻處,身體動作程一種警戒瞄準的姿態。
這姿態從背後看沒有任何異常,不一會兒,有三道黑影也進了前廳,拿着槍在廳中四處一番搜索,便一齊進了茶室。
感覺到身後的同伴也進了茶室,先前那名殺手目光直閃爍,拼命打眼色。但他背對這三人,三人如何看得見?
三人一齊踏進茶室,這一踏進來,便齊齊覺得身子一僵!同樣動彈不得。
這詭異的事情讓三人眼神驚駭,但剛一驚,軟榻後頭便一道雪線刺來!正入最先進入茶室的那名殺手的眉心!
那殺手應聲而倒,身子倒在地上竟聲音很輕,三人再是一驚,已看見地上蹲了名淺白唐衫的男子。
他什麼時候到的,三人幾乎就沒看見,只覺得應是在匕首刺出的一瞬,那名殺手倒下時從死角里逼過來的。但他身形實在太敏捷,那殺手倒下,他已接住。
輕放,手腕一轉,那殺手裝了消音器的槍已在他手中,他動作悠然,甚至帶着幾分優雅,三名驚駭的殺手已一人眉心多了個血洞,齊齊倒地!
三人一倒地,龔沐雲便敏捷上前,一手接住一人,兩手一撈,擡腳撐住另一人,三人往地下一放,竟是聲音極輕!
這身手看得夏芍都是一嘆,只是一間茶室裡,倒了一女四男五具屍體,這讓第一次在死人堆裡走過的夏芍,讚歎的心情減了不少。
此時此刻事情的發展已經與方纔天眼看到的完全不同,時間上,兩人合作放倒這四人用了很短的時間,那名拿着衝鋒槍的殺手還沒進來。
夏芍與龔沐雲互看一眼,立刻往茶室外面走。因爲茶室裡面是間死室,連窗子都沒有,一旦真有手雷丟進來,兩人躲都沒地兒躲!
但正當兩人剛一腳踏出茶室的時候,廳門處剛好一道黑影進來!
三人撞在一起,那黑影手中提着把長槍,應該就是那把衝鋒槍!
三人身形同時一僵,接着,龔沐雲將夏芍往身後一擋,擡槍!那名進來的殺手也舉槍!夏芍在龔沐雲身後龍鱗匕首“錚”地一聲全然出鞘!
三人動作都很快,但龔沐雲剛纔是先護的夏芍,擡槍的動作便慢了那麼半拍,眼瞅着兩人對射起來,龔沐雲便要有性命之憂。夏芍手中龍鱗煞氣大盛!雪光映亮了半間前廳,也沒什麼花哨的動作,只把煞氣往門口一涌!
龍鱗全盛的煞氣豈是普通人能敵?那殺手擡着槍,還沒掃射,便在莫名一口血噴了出來!緊接着,連吐幾口血,雙目鼻孔都冒出血來,竟是直直倒地!七竅流血而亡!
這一幕不僅是龔沐雲看得微愣,連夏芍都是一愣。她第一次這麼殺人,這種感覺,說實話,不太好。
但就在此時,夏芍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門口一閃!
她一驚,頓知不好!
卻聽極細微的“噗”地一聲,門口那人咚地一聲倒地,手裡還握着一隻掌心雷。
夏芍一驚,細一看發現那雷在掌心,似是尚未拉開。
剛纔她在天眼裡是看見有人丟了顆手雷進來,但卻沒看見是不是還有一個人。她一直以爲是那名持着衝鋒槍的殺手,卻不想還有一個人。
而此時,夏芍身旁,龔沐雲剛剛放下槍,回頭對她漫不經心一笑,一瞥她手中龍鱗,笑道:“好刀。”
夏芍深吸一口氣,心情雖還沒平復,但面兒上卻也是跟着一笑,看向龔沐雲手中的槍,“好槍法。”
兩人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但還不能確定這就沒事了,夏芍立刻又用天眼將外頭看了一遍,發現沒多久酒店的人便上來了,場面一片混亂。她便知道沒事了。
“沒事了。”夏芍對龔沐雲道。
龔沐雲看着她一笑,拿出手機來,撥打了一個號碼。
夏芍想,他應是給嚴龍淵打電話,這事應該有安親會出面處理。但正當龔沐雲打電話的時候,夏芍的手機也響了。
她拿出手機一看,是徐天胤打來的。
夏芍接起來,便聽見電話裡徐天胤冷沉微帶急切的聲音,“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