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臺,虧得溫素梅一番話語,又將衆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鳳伊舞那裡,很快又將她忘卻了,她也不是個喜愛熱鬧的人,便由他們去了。經那笛聲一和,她的思緒竟亂了一通,看來也是時候安靜一下,準備應對接下來鳳伊舞和她母親溫氏對她的陷害了。
這時,芸璃迎了上來,問道:“小姐可要立即回席?”
鳳青瑤想了想,笑道:“芸璃你在這裡看着吧,我好不容易逃席出來,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面對大姐和嫡母的冷眼,這會子心口本就悶悶的,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罷。”說着扶了紫曦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果然比大廳裡的空氣通透些,將軍府的花園裡又多百年古木藤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比別處多了幾分涼爽之意。
本是寒冬臘月時節,花園裡雖翠色匝地,花卻不多,只有水仙開到極盛,卻也漸漸有頹唐之勢,白如清水的花心裡隱隱有了濃黑的一點,像是焚燒到了極處的一把灰燼。
鳳青瑤拉着紫曦慢慢看了一回花,又嬉笑了一陣,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走得微覺腿痠,鳳青瑤這才忽見假山後一汪清泉清澈見底,如玉如碧,望之生涼。四周也寂靜並無人行。一時玩心大盛,隨手脫了足上的繡鞋拋給紫曦,挽起裙角就伸了雙足在涼鬱沁人的泉裡戲水。泉中幾尾紅魚遊曳,輕啄小腿,癢的讓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紫曦趕忙來拉起鳳青瑤:“小姐,這可使不得,這大冬天的,小心凍壞身子!”
鳳青瑤見她這副着急模樣,驀然“嗤”的笑出聲來:“紫曦,你不必爲我擔心啦,我這皮躁肉厚之人,早已習慣這寒冷。”早在前世她就經歷了凌遲之痛,當行刑手將那冰冷的刀鋒貼上她的皮膚之時,可比這大冬天的水冷多了,那種感覺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痛到深處的絕望。
紫曦還在那邊隱隱皺着眉心,似乎對鳳青瑤的話極爲不相信。
鳳青瑤看了她一眼,踢了一腳水花,微微苦笑:“我可經歷過比這冬天的寒水更加冰冷刺骨的事情呢,要不我說與你聽?”
紫曦面露赧色:“小姐又說笑了,除了整日裡被大小姐和大夫人欺負,小姐哪還經歷過更寒冷的事情啊!”
鳳青瑤忙笑道:“我和你說着玩的呢,是啊,不會
再經歷更寒冷的事情了!”最後一句,已化作幽幽輕嘆。
紫曦又道:“不過我相信小姐,一定會在這將軍府裡生存下來的,然後把夫人接出來,共享天倫之樂!”
鳳青瑤拍了拍紫曦的手,微眯起眼睛,說道:“你就這麼相信我?萬一我要是有一天栽在大夫人手裡呢?”
紫曦慌忙說道:“不會的,小姐,紫曦相信你,小姐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她的眼神裡一派堅定,讓鳳青瑤的心猛地一顫。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鳳青瑤擺了擺手,轉頭笑道:“這水倒涼快,紫曦你下不下來?”
正說話間,忽聽遠遠一個聲音徐緩吟誦道:“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佔了雙羅袖。”
這是晏幾道的詞?記憶中熟悉又溫潤的聲音忽的傳來,讓鳳青瑤的腦袋轟的一般炸開。
此時有微雪襲來,一片一片碾落於泥,遠處千燈火光,在冷風裡幾許明滅,傾耳詩語細細,勾起鳳青瑤心底異樣思緒。一股思之梗息的記憶,在寒雪中,漸廓其行。
是他來了嗎?
鳳青瑤正陷入回憶中,竟沒有發覺那聲音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撲鼻而來,甜香陣陣,正是漠北進貢的上好的“醉忘愁”的氣味,卻夾雜着記憶中的男子身上的冷冽氣息,席捲而來。
詩音入耳,微雪疏亂,冷風令人心迷。他終於還是來了嗎,清風送雪裡,他有着白雪一般的清雅,落入少年時她的眼中,便是再難忘去。
鳳青瑤心中一陣慌亂,正欲逃離,足下青苔膩膩的,她滑溜一下,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紫曦不及伸手拉她,驚惶喊道:“小姐!”
眼見得就要摔得狼狽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還沒回過神來,只聽得那人依舊冷淡的語調說道:“姑娘沒事吧!”
鳳青瑤一驚之下大爲慌張,見他還拉着她的手臂,雙手猛力使勁,推得他往後一個趔趄。
紫曦慌忙擋在鳳青瑤身前,呵斥道:“大膽!誰這樣無禮?”
鳳青瑤再一擡眼,就見那人斜倚在一塊雪白山石上,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
雪白狐狸毛夾雜着雪花迎風飛舞。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白玉。烏髮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着,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髮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着,顯得頗爲輕盈。一支玉笛斜斜橫在腰際,神情慵倦閒適。
君庭軒被鳳青瑤推了卻不惱,也不答話。只怔了怔,微眯了雙眼,彷彿突見了陽光般不能適應。他上下打量了鳳青瑤幾眼,目光忽然駐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這個女子還真與皇宮裡的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鳳青瑤一低頭,只見君庭軒雙目直視着她的裸足,這才發現自己慌亂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隱約立在碧綠芳草間,如潔白蓮花盛開。被他生生看了去,她又羞又急,忙扯過寬大的裙幅遮住雙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貴,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時才能讓自己的夫君瞧見。如今竟被旁人看見了,頓覺尷尬,大是羞慚難當。
紫曦見了這一幕也是頗爲驚訝,忙看向鳳青瑤,小聲喚道:“小姐……”
鳳青瑤微微吸氣,平定着內心的思緒,然後看也不看紫曦,只淡淡道:“紫曦,還不快見過南陽王!”
紫曦雖然滿腹疑問,卻不敢違拗鳳青瑤的話,依言施了一禮,“奴婢紫曦見過南陽王!”
君庭軒微微一怔,訝然道:“你沒見過我,怎知我就是南秦的南陽王?”
怎麼會沒見過,前世不是見了很多次嗎?若不是當時他被揭開身世,去了漠北,君凌燁也不會很快就當上皇帝,這一世她要幫他奪回屬於他的一切,也順便還了最後那日他來救她的恩情。
記得前世初相見,他應邀來將軍府參加會談,因爲不喜這種場面,匆匆逃離。在將軍府的古園裡,滿目蒼涼裡,他深一道淺一道的雕刻着苦蠻花樹根,竟被當時的她給瞧見了,那時候她就在想,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人兒。只是後來被他發現了,當她道出自己的身份時,被他好一陣譏諷,從此,兩人間有了不可逾越的鴻溝。怎麼重活一時,再相見卻是如此情景。
從前世的記憶裡抽身出來,鳳青瑤維持着淡而疏離的微笑,反問道:“除卻本朝南陽王,試問誰會一管玉笛不離身,誰能得飲漠北進貢的‘醉忘愁’,又有誰能如此不拘小節?不然如何當得起‘自在’二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