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成海,若說秦玉暖心中沒有情懷恐怕老天爺不信,可這種隱晦且不明確的感覺,早已經被重重疑雲給沖淡了,就像秦玉暖之前想的一樣,她信蘇成海的爲人,卻無法全信他的背景和真實身份,直覺告訴她,這個多年不見的表哥隱藏了太多的秘密。
一個初來京城的商人,何德何能能弄到稀缺的東秦貨物,能調動人手臨時尋來一件玉滿繡莊的嫁衣,能弄到袁老闆的印鑑,時而神出鬼沒,時而字字貼心,彷彿能讀懂人的心思,這樣的人,當真只是一個簡單的商人嗎?
秦玉暖沒有說話,李萋萋卻是自顧自地自我嗤笑了一聲:“哦,我忘了,不應該問三姑娘何德何能,三姑娘的本事大着呢,運籌帷幄,萬事盡在你的掌握中,將夫人都耍弄得團團轉,我已經聽說了,竇氏被送去了寺廟靜養,三姑娘,你讓我配合你演的這一場戲,效果當真不錯。”
秦玉暖很冷靜地挑了挑香爐裡的香屑,李萋萋是聰明人,她很快便知道當日張如庭爲她腳踝的傷撒謊是秦玉暖的手筆,內宅裡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秦家三姑娘這麼做,必定有所圖,而且,如今秦家三姑娘等於是抓了她的把柄在手,李萋萋也是混跡風塵許久的,故而當她知曉秦玉暖託她裝作芙蓉院鬧鬼一事後,她第一反應便是——她能有什麼好處。
“好處?”彼時的秦玉暖穿着一件拖地的月牙白鶴氅,在月光的照耀下清麗得猶如浸潤在月色裡的梔子花,“竇氏失勢,對於姨娘來說難道不是好處,再說,姨娘也不想將自己的秘密大肆宣揚出去吧?小百合?”
小百合是李萋萋入青樓前在茶館子裡頭唱曲用的藝名,在蘇家那些下人丫鬟們也是稱呼她爲“百合姐姐”,秦玉暖這樣稱呼她,無非是告訴她,她在蘇家那些事情,秦玉暖已經瞭如指掌。
李萋萋擡起似被煙雨迷濛了的眸子看着秦玉暖,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了幾歲養在深閨裡的庶出小姐,到底是有什麼本事,能將自己的底細查的那樣清楚,她不信是蘇成海告訴秦玉暖的,好幾次,當她在迴廊上,涼亭裡,花廳外遇到蘇成海的時候,他始終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拱手對着自己施禮,眼裡沒有一絲波瀾,彷彿早已經忘了自己。
她改名,換了姓,他亦是棄醫從商,容貌比過去更多了幾分堅忍和硬氣,時光荏苒,也許他早已不記得當年在蘇家的小百合了。
秦玉暖看着李萋萋那始終低垂的眸子,長而濃密的睫毛下掩映的是無限的失魂落魄。秦玉暖氣吐幽蘭地嘆了口氣:“姨娘,你有話便直說,外頭的人都以爲你的腳傷了,一直在院子裡靜養,如今你犯險來找我,必定有事相求。”
李萋萋猶如心事被人看穿一樣渾身一顫,許久才昂起脖子,堅定地對着秦玉暖道:“求三姑娘幫我一個忙,讓我私下再見表少爺一面。”
秦玉暖細打量着李萋萋眼裡含着水晶一樣的淚光,她對蘇成海的愛慕不是假的。
“姨娘,我喚你一聲姨娘,你就該明白,如今,你是我父親的女人,算起來,蘇表哥還得喊你一聲舅姨娘。”秦玉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李萋萋是聰明人,她自然會懂得,以她如今的身份與蘇成海私下相見,對兩人的影響都是極大的。
“而且,我不過是太尉府裡的一個庶女,姨娘你想要見表哥爲何獨獨尋了我幫忙?”
李萋萋語氣愈發哀婉起來:“偌大的太尉府,我也只與三姑娘你有些交情,再說,你我已經合作過,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信的人,最重要的是,蘇少爺在意你,你開口的話,他多少會給幾分薄面來赴約的。”
秦玉暖抿了口碧螺春,將茶盞擱在茶桌上,用帕子細細地擦着嘴角:“姨娘想得很周全,的確,你來尋我是最好的選擇,可是,若是我不願意爲你犯這個險呢?”替蘇成海和李萋萋二人牽線搭橋,若是成了,自然是相安無事,可若是有人從中作梗或者過河拆橋,倒黴的,可就是秦玉暖了。
誰料李萋萋咬緊了牙關堅持道:“三姑娘,可你可曾喜歡過一個人?愛過一個人?有些話,我若是不告訴蘇少爺,恐怕會遺憾一輩子,還請三姑娘了了我這一個心願。”說罷,作勢就要跪下,秦玉暖沒有伸手去扶,卻只在李萋萋雙膝正要着地之際突然一笑,開口道:“行了,我答應你便是。”
李萋萋擡起頭,眼窩裡盡是還未流下的淚水,盪漾在眼眶裡,美人垂淚,格外的惹人憐愛。
“萋萋在這裡先謝謝三姑娘了。”
“等事情辦好後,我自然會派丫鬟去通知你的,李姨娘,你要記得,你欠了我一個人情。”秦玉暖做事向來分明,這次也不例外。
李萋萋神色終於添了幾分神色,連連道謝後趁着人少,急忙回去了。
李萋萋一走,滿兒便是推了門進來,仔細關門關嚴實了,纔對着秦玉暖說道:“三姑娘,聽荷已經進了院子了。”
哼,聽荷?剛送走一個又迎來一個,秦玉暖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溫茶,碧螺春獨有的清香瀰漫在齒間,秦玉暖擡頭一瞟便發現了窗戶紙上一個嬌小的人影,挑了挑眉,對着滿兒努了努嘴,滿兒立刻也便懂了,高聲喊道:“三姑娘,那東西奴婢就給您壓在書架第三層的書冊下面了,這樣隱蔽的地方,定不會有人發現的。”
“喊這麼大聲做什麼?”秦玉暖一副發怒的口氣,“我不過是說你兩句,如今你的嗓門也大了起來了?這樣重要的東西,幸好如今只有咱們兩個,若是讓別人知道了……,算了,快點出去做事,看着你都心煩。”
滿兒繼而淺淺地一笑,心領神會地端茶壺出去添水,片刻邊傳來滿兒那銀鈴一般的問好:“喲,聽荷也在呢,我方纔來的時候都沒看到你,可真是巧了,今日三姑娘託我出去辦事,這整理裡屋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聽荷一張秀氣的瓜子臉,眼睛小小的,嘴也小小的,聽着大丫鬟滿兒的話眼裡很快冒出一簇期待的火光,很快又被她強制壓下,她捏着繡着杜鵑花的衣襬,扭捏着身子,也沒有拒絕,又寒暄了幾句,纔出了院子。
廖媽媽進來替秦玉暖換過了一牀稍薄一些的被褥,累了一夜的秦玉暖似乎一沾着枕頭便睡着了,不過她不敢貪睡,歇了不過兩個時辰便起身喚了廖媽媽進來,換了身果綠色的團花襖裙,襯着件淡青色的比甲,頭髮疏懶地用鵝黃色的綢緞只束成一股,耳邊有些碎髮婉婉垂下,落在午後暖暖的陽光裡,似絞了一層金色的緞子般燦爛。
秦玉暖剛檢查完秦寶川今天的功課和習字,被派出去跟着蘇成海的銅兒便回來了,額頭上還滲着密密的汗珠,小圓臉亦是通紅。
“來,坐下慢慢說。”秦玉暖親自給銅兒倒了一盞茶,可銅兒哪裡敢坐,只扶着桌角,關上了門,向秦玉暖彙報今日她跟蹤的情況。
“表少爺倒是沒什麼奇怪的,去了京城第一樓,然後就上了二樓的雅座包房,似乎是在和幾個老闆談生意,奴婢想着小姐吩咐的,也不敢跟緊了,看着沒什麼其他情況,正準備走的時候,卻發現表少爺身邊那個叫小四的小廝從第一樓的後院摸了出去,奴婢覺得有古怪,就跟了過去,發現,那叫小四的小廝居然繞着巷子進了寧王府,奴婢在外頭等了許久,都未見到他出來。”
“寧王府向來守備森嚴,外人不是想進就能進的。“秦玉暖話說了一半,卻並未說完,心裡卻升起了另一個猜測,這個猜測是她不敢去想象的,可是種種的痕跡似乎都在告訴她……
“啊!”突然,一個尖細驚慌失措的女聲打破了屋子裡的寧靜,是從屋子後面出傳出來的。
銅兒下意識地便是衝出屋子查看情況,廖媽媽則是連忙從院子外頭趕過來護着秦玉暖,待到秦玉暖到了聲音來源的地方,一臉惶恐嚇紅了眼眶的聽雪已經是靠在及時趕來的滿兒懷裡,哆哆嗦嗦的,驚魂未定。
而牆角根處,幾塊碎石塊下,是一條將近三寸長的竹葉青蛇,三角形的頭部已經被砸成了肉泥,身上的鱗片被黏膩的蛇血混着塵土裹得骯髒一片,雖然已經喪命,但蛇身還保持着抽搐狀態,一顫一顫的,看得人心裡直髮涼。
“蛇?這院子裡怎麼會有蛇呢?”廖媽媽心有餘悸地道。
秦玉暖眯起眼睛,她神色淡定,心裡也清楚得很,竹葉青原產地是氣候溼潤溫暖的西南,京都這一塊十分罕見,加上這可是太尉府,這裡又是日日有人打掃的澡房,很顯然,這蛇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