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暖連忙行禮,兩人略微熟識後,春姑和黃大石都退出門去,只讓兩人慢慢商量生意上的事。
“楊姑娘的想法很大膽,只是不知道,對於這樁買賣,楊姑娘有幾分把握?”
秦玉暖對這位老闆自稱是姓楊,一來,是便於隱藏身份,二來,自己這些繡法和圖樣都是從孃親楊氏留下的手記上學下來的,秦玉暖只不過是稍加整理。沈老闆這樣問,就是在試探秦玉暖的到底有幾分斤兩了。
想到前世,秦雲妝讓秦玉暖屢屢爲自己繡各種花樣子和繡品送到宮裡去討好皇后,而皇后又讚不絕口,秦玉暖便滋生了幾分底氣,她反問道:“沈老闆是看過我的花樣子和繡品的,沈老闆覺得,我有幾分把握?”
秦玉暖很好地將這個球又踢了回去,沈老闆微微一怔,繼而竟然是肆無忌憚地大聲笑起來:“我若說,是一分把握都沒有呢?”
這分明是挑釁,秦玉暖嘴角微微一笑:“那沈老闆又何必約我出來?”
沈老闆收住笑,指尖磕着桌角道:“可是楊姑娘說的三成利,未免太多了,不過就是些花樣子,值不了這麼多,我哪裡找不到好的繡花樣子呢?”說實話,秦玉暖繡的那些樣品當真是又新穎又好看,他也從未在市面上見過,他已經想好了,先造勢,再推出這些款式新穎的繡品,再假裝短缺,再推出,如此一來,一定能賺得金銀滿鉢,唯一要壓價的地方,就是秦玉暖這兒了。
時間有限,秦玉暖此番出來是冒了一定的風險的,她也不欲和這沈老闆牽連太多,索性開門見山地道:“其實沈老闆你願意與我面談,也就說明了你是知道這其中的機遇的,又何必與我兜兜轉轉,想要壓價,三成利,一分不能降,值與不值,沈老闆,你自己心裡怕是比誰都清楚。”
秦玉暖一字一句都說到了沈老闆的心坎裡,他饒有興趣地玩弄着手邊的竹筷子,默默地,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看着秦玉暖,正欲發聲的時候,外頭卻突然傳來一聲碗筷桌椅猛烈的碰撞聲,期間還摻雜着男人的叫罵。
“他奶奶的,竟敢跟大爺我搶桌子,活膩歪了。”一個粗獷的漢子才說完這句,下一秒卻是變作痛苦的唔嚀聲。
沈老闆顯得很是興奮,他急忙打開朝着樓下的窗子:“貌似有好戲看。”
秦玉暖自然是不想拋頭露面的,即便是戴着面紗,她還是下意識地想要去攔,誰料恰此時,對面雅座的窗戶突然也大打開來,探出頭的,是個長着絡腮鬍的約莫四十的漢子,可他身後站着的是……
秦玉暖凝住神,屏住呼吸,對面雅座裡,朝着自己坐着的人,那蝙蝠型的面具,那冷峻似寒冰的眼眸,那渾身散發而出的讓人不寒而慄的寒意,那人,不是冷長熙,又會是誰?
就在窗戶打開之際,冷長熙幾乎一眼就定格在了對面雅座裡的穿着鵝黃衣裳蒙着面紗的秦玉暖,不知爲何,就在這人羣中,就算是秦玉暖蒙着嚴嚴實實的面紗,他也可以一眼就認出她,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可她旁邊的那個男人是誰?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又爲何會單獨和一個年輕男子在一起?
底下大堂裡,方纔還粗聲粗氣的壯漢此時已經倒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引來不少人圍觀,而始作俑者——一個看起來身單力薄的小個子只是在人羣中穿梭,急着離開。
“尚將軍?”冷長熙剋制住自己忍不住瞟向秦玉暖的眼神,開口喊那個趴在窗邊看熱鬧的男人。
“你過來看,”窗邊的男人非但沒有回過神,反是將冷長熙引到了窗口前,指着倒在地上的漢子道,“冷將軍可看出了什麼來?”
冷長熙眯起眸子,目光變得更加敏銳,不過一瞬,他就看出了貓膩,在外人看來,這個人只不過是胳膊脫臼了,可實際上,他的胳膊,已經碎了,手法老練而毒辣,下手輕快且不着痕跡。
他忽然眼神一亮,這分明就是東秦劍客的手法,“薛四,”他偏頭吩咐着,“給我緊緊跟着那個小個子。”等了這麼久,東秦那幫作亂的餘孽,終於露了些苗頭了。
薛四立刻從另一面朝街道的窗口躍下,待冷長熙再一擡頭,發現對面那扇窗戶也已經關上,他收了收有些遊散的神思,拱手請尚將軍坐下,語氣是難得的客氣;“我方纔說的事,不知道尚將軍考慮得如何?”
尚顯華身子一欠,略微發福的身子顯得有些累贅,他抿着上好的女兒紅,自嘲般地一笑:“人人都說,我在沙場也混跡了這麼多年,卻還是一個五品將軍,無能,懶惰,奢侈,現在老了,連武藝比不過年輕人了,冷將軍現在可是皇上的紅人,要哪樣的將領沒有,爲何偏偏選了我?”
“這不過是表象,”冷長熙對自己的眼光一向很有自信,“別人說尚將軍戎馬生涯多年,因無能而不受重用,可我卻查得,只因爲尚將軍從未給蒙化蒙大將軍送過禮,所以遭受其他將軍的排擠;別人說尚將軍花萬金購得千里馬一匹,卻只供觀賞玩樂,可我卻查得,尚府一個月用的馬掌比蒙大將軍府還要多,尚將軍,你暗中苦練馬術,又何來懶惰一說;至於每每歸來大肆舉辦宴席的事,我想,也不過是尚將軍你的障眼法罷了。”
尚顯華摸了摸有些刺手的絡腮鬍,嘲諷地笑道:“可冷大將軍別忘了,我是因爲在軍營醉酒被蒙將軍趕出蒙家軍的。”軍營醉酒,這可是大忌。
“那是因爲尚家小姐在花朝節宴會那天得罪了芸貴妃,蒙將軍爲妹妹出氣,刻意誣陷罷了。”他冷長熙從不會在一個庸才上浪費時間,同樣,若是他看中了一個人,也一定會收其於麾下。
“尚將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長熙惜才愛才,尚將軍明明才能出衆,卻要甘於人後,尚將軍,您問問您自己,您甘心嗎?”就像剛纔,若是沒有尚顯華眼尖提醒,恐怕冷長熙查明東秦餘孽藏身之地,又要多花幾日時間。
甘心嗎?甘心嗎?這個問句猶如魔障一樣縈繞在尚顯華的耳際,稍一沉吟,他只一拱手道:“還望冷將軍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必給冷將軍一個明確的答覆。”
待尚顯華離開後,冷長熙再將目光投向對面窗戶緊閉的雅座,眼神帶着些凝重。
他看到了她,他知道她也看到了他,她的眼神裡,比之以前確實少了許多防備,少了許多疏離,可是那份冷靜和謙和,終究是帶着絲絲冰冷的味道,終究是讓他不舒服。
傍晚,夕陽緩緩滑入羣山的懷抱,薄暮在夕陽裡燃燒出一片血紅,一輛青帷馬車穩穩地停在太尉府的正門,裡頭的人才伸出一隻素手準備撩開馬車簾子,秀姑就從府門裡衝了出來,她緊緊地拽住了繮繩,生怕馬車跑了似的,臉上是難掩的得意。
而竇青娥和秦雲妝不知何時就站在了門口,似乎就在等這個時刻。
陽光碎碎地灑在竇青娥的左臉頰上,將她那抹斜斜的笑意彰顯得十分明顯,她笑着開口道:“三姑娘,你總算是回來了,這一趟出門,出得可夠久的。”一個未出閣的官宦女兒傢俬自外出,還是去京城第一樓那種魚龍混雜的酒樓,光是憑這一點,她就可以好好地治一治這小蹄子。
馬車裡的人似乎是害怕了,手往裡一縮,一動不動,猶如死寂。
果然是做賊心虛了,竇青娥的心裡愈發得意:“母親也知道你一個姑娘家在這麼多人面前,害怕失了面子,要不你先出來,咱們回去再慢慢說。”
“是啊,”秦雲妝亦是假意勸道,“三妹妹,你這樣躲在馬車上能躲得了一陣子,躲得了一輩子嗎?”
馬車裡頭依然沒有動靜,竇青娥有些急了,她吩咐着秀姑道:“三姑娘私自外出,如今又不肯下來認錯,你去,將三姑娘給我請下來。”竇青娥咬着牙,着意強調了這個“請”字,這裡頭的人必須出來,前兩次她已經吃夠教訓了,看她這次不抓個秦玉暖正着,到時候板上釘釘,無論她怎麼狡辯也是於事無補。
秀姑聽了竇青娥的命令,立刻就踩着車轅準備上去扒拉車裡的人,誰料車裡的人抵抗得離開,怎麼拉也拉不出來,竇青娥一使眼色,立刻又有幾個小丫鬟一齊上陣,拖拽着馬車裡的人的胳膊,直到將那雙柔弱無骨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拖出了馬車外,大家一齊使勁,馬車裡的人也跟着跌落下來,在衆人的蠻力下,直接從馬車上摔了下來,頭髮散亂得不成樣子,低垂着頭似乎腳也受了傷。
竇青娥面上洋着得意的神色,倒是隔得最近的秀姑突然捂嘴喊道:“這不是三姑娘,是李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