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長熙素來話少,可關於百里哀這個人,冷長熙卻和秦玉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
“他當時是孤兒,被師父收留,早我三天跟從師父,就成了大師兄,他學得的確很刻苦,可缺少些天分,進步很慢,不過,他的心思,似乎總比別人多一個,一次我們要交一篇關於臉的五官分析,我花費了不少時間研究了不少人的五官才寫出了一篇頗爲滿意的文章,可臨近交文章的時候,我卻發現,他的文章和我一模一樣,而且,已經事先和師父溝通過了,如果我沒有提前知道,那麼抄襲的就會變成我。”
“然後呢?”秦玉暖知道冷長熙能如此輕易地說出來,定是沒有被人佔便宜。
“然後我重新寫了一篇更好的,因爲,”冷長熙聳聳肩,“因爲我後來發現,我第一篇整個都寫錯了。”說到這,冷長熙已然是忍不住笑出來聲來。
“不過,也足以證明着百里哀的本事,”秦玉暖點頭道,“能從你手中偷取文章又原樣還回來不被你發現的人,本事不小。”
“是啊,”冷長熙點頭道,“而且,還是在他不會武功的情況下,說明,這人,靠的全是小聰明,只能說,他腦子很好使。”
恰此時,冷武自外頭來回報,所有的戰車已經修整好了,除了被徹底毀壞的那幾輛之外,其他的幾輛都按照秦玉暖繪出的新圖紙修整好了,可行可停,戰鬥力十足。
“總共十五輛戰車已經修整完畢,明日便可出征。”
聽到出征兩個字,秦玉暖心裡頭不由得又緊張了幾分,她下意識地拽緊了冷長熙的衣袖,低聲一句:“長熙。”
冷長熙疼惜地摸了摸秦玉暖愈發單薄的臉頰,過去這張小臉還略有些嬰兒肥,肉嘟嘟的惹人憐愛,如今卻是微微凹陷,看着消瘦極了。
“會沒事的,”冷長熙安撫着秦玉暖的心情,“既然當時他比不過我,如今的他,也比不過我。”
與此同時,鹿關雲英殿,司馬銳裸露着上半身,浸泡在一桶中藥味極濃烈的黑色藥水裡,這是新來的軍事百里哀在替他逼出體內的毒素,司馬銳本以爲秦玉暖給他吃的那顆藥丸是假的,他素來只知道秦玉暖擅女工,卻沒料到她製毒也有一招,平常的軍醫竟然無從下手,只好請來了甚少出山的百里哀,重金聘請,不過,司馬銳看着自己體內的毒一點點地被逼出來,也只覺得這錢花得值得。
司馬銳的澡桶放在四方紅木架子搭起來的中間,四周都掛着黃色的擋風的帷幔,殿前,是一個新上任的副將在給司馬銳回報這次叛亂處決的結果,這副將姓司,雖然沒有之前的陳馮經驗老道,可勝在忠心耿耿,不過司馬銳也清楚,忠心這個東西,還真不是能下定論的。
之前的陳馮也是忠心護主,誰知道最後也是狼子野心,所以這一次,司馬銳很是謹慎。
“你做得很好。”水汽氤氳在司馬銳有些疲憊的臉上,“下去領解藥吧。”
沒錯,這就是司馬銳的新法子,既然來了一個會醫術會易容的高手,司馬銳當然不會浪費,他讓百里哀連夜研製出了一種慢性毒藥,給自己身邊的將領服下,而解藥,只有他自己有,就連百里哀也不能自行製作出解藥,因爲製作這毒藥的解藥需要一種特殊的藥引——那就是司馬銳食指指尖的血。
“醫術上說,食指的筋絡直接連接到心臟,殿下可忍着些。”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自帷幔的另一側緩緩走來,一隻滄桑的手掐住司馬銳的食指,銀針一戳,取三滴鮮血入藥,現場製作解藥,前殿的副將忍住將要毒發的痛苦,大口將這緋紅湯藥灌入喉中。
“謝三皇子賜藥。”
“下去吧。”
雲英殿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司馬銳用撥弄湯藥的水聲,和停頓有序十分有節奏的搗藥聲。
那個佝僂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帷幔後頭,婢女替這個身影撩開了帷幔,一個白髮蒼蒼鶴髮雞皮的老人家蹣跚進來,將手中藥碗裡搗碎的藥粉抖入了司馬銳的藥水中。
這老人,便是司馬銳費盡心思請來的高手,冷長熙的師兄——百里哀。
司馬銳擡頭,閉着眼睛問了百里哀一句:“徐繼的傷如何了?”
想當初,徐繼將自己的命魂和陣法聯繫在一起,最後被冷長熙所頗,陣法反噬,所有的戾氣和攻擊全都反彈到了徐繼自己身上,當時徐繼被救回來的時候便已經不省人事,一直被放在隔壁的院子裡靜養,如今百里哀一來,便着手開始接診徐繼的病。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百里哀的聲音也猶如老人般蒼老。
“那不就是廢人一個。”司馬銳心裡頭在默默盤算,“真是可惜了他腦子那麼多兵法兵書,奇門遁甲,浪費了。”
“那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百里哀直言不諱,“我雖然不懂奇門術法,可也知道將自己的命魂和陣法連接起來本來就是大忌,他還是在和冷長熙交手的情況下,明知道沒多少勝算還要犯險,只能用活該兩個字來形容他。”
司馬銳慢慢睜開眼:“你對你自己這個師弟的能力,倒是很誇讚。”
百里哀獰笑了一聲,慢悠悠替擡起頭:“他是師父最疼愛的一個徒弟,覺得他最有前途,最有悟性,甚至後來,寧王府的馬車來接他,師父才知道原來自己最喜歡的徒弟居然隱瞞了高貴的寧王府世子的身份跟從他學藝,呵呵,我真是沒想到,素來討厭別人欺騙自己的崆峒大師竟然沒有責怪他,反而將自己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了他,我真是不理解,不知道他給崆峒大師施展了什麼妖法,除了這一點妖法,其他的,我不輸給他。”
司馬銳在心中竊笑了兩聲,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指了指自己浸潤身體的湯藥:“還需要多久?”
“再泡半個時辰就可以了,”百里哀垂首道,“這樣一來,殿下身體內的毒素就能全部排出來了。”
司馬銳點點頭:“你和冷長熙畢竟是三年的師兄弟,難免會有些情誼在,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爲這一點而弄混了自己的目的。”
說道情誼二字,百里哀臉上盡是苦楚嘲諷,他將頭愈發低了低,指着自己白髮蒼蒼的長髮道:“殿下誤會了,我比之冷長熙不過大七八歲而已,昔日也算是清秀,如今卻被冷長熙整成了這般蒼老模樣,殿下覺得,我和他本就寡淡的師兄弟之情,還存在嗎?”
司馬銳不帶任何同情心地只輕輕瞟了百里哀一眼,若不是之前做好了調查和準備,當他見到這樣一個看起來七八十歲的老者定然也不會以爲,此人便是傳說中的玉面神醫百里哀。
鹿關糧草不濟,加上一場叛亂,西夏人少馬殘,加上一次戰車事故,都十分默契地進入了修整階段,轉眼間,春天就要來了,這對冷長熙的軍隊來說是個好事,冰雪融化,山間的河流可以給他們運輸來更多的糧食,提供更多的淡水,可即便如此,對方的五十萬人馬還是讓西夏這邊的將士們有些惴惴不安。
這一日,在議事的營帳,兩個意見不合的將士就險些打了起來。
年老的將士持保守態度,覺得應該等到第二批糧食和軍備運到的時候再發動進攻,而一個年輕的將士卻是覺得,此時正是鹿關虛弱的時候,不抓住這個機會,就再沒有如此良機了。
“他奶奶的,老子殺過的人比你踩死的螞蟻還多,你打過幾年仗,你可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你貿然出兵,就是去送命。”
這老將脾氣大,一雙偃月彎刀就對着這小將劈過來,小將到底是尊重老將是個前輩,不敢和他動手,一雙彎刀像是兩道閃電,卻突然被一道黑色的槍桿攔下,及時出手的冷長熙神色嚴峻,只是一言不發地盯着二人,卻足以震懾人心。
立刻,這老將便是泄下氣來。
“將軍,末將知錯。”
“將軍,末將也不應該和黃老將軍較真。”
兩人雙雙在冷長熙面前跪下,可跪光跪,不得不承認,人手和軍備,還是冷長熙現在面對的很大的難題。
而就在此時,冷武突然衝進營帳裡,急切地回報道:“將軍,峽谷外頭來了一隊援軍。”
“援軍?”冷長熙眉頭緊皺,還不知道這來者是哪一方的援軍。
“是西夏派來的援軍。”冷武繼續道,“是二十萬西夏禁衛軍,是沐清雨郡主親自帶來的。”
沐清雨這三個字恰好落入進來奉茶的秦玉暖的耳中,居然是她,原本只想着在沐清雨是心腸不錯的郡主,願意在那次入宮的時候幫助自己和冷長熙,卻沒想到,這女子居然有一顆如此濟世天下的心,還親自上陣,此女子,是個巾幗英雄。
“快快開門迎接。”冷長熙第一次這般雀躍,這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對方有五十萬人馬,如今我方也有了四十萬的兵力,縱然百里哀再厲害,在實力差不多的情況下,冷長熙有必勝他的決心。
而就在說話間,外頭已然是響起一聲猶如黃鶯般美妙的聲音。
“冷將軍,我們真是許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