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院裡,老夫人本來就因爲宴會應付孫家那些明刀暗箭有些疲憊,外頭二太太是連着派丫鬟去求了鴛鴦好幾次,鴛鴦才同意姑且去問問老夫人的意思。
“一天天的,盡挑事。”老夫人斜躺在一張軟榻上閉目養神,一旁的朱漆小茶几上一隻松枝博山香爐燃着安神香,近日她有些頭痛,許久沒歇息好了。
“那老夫人是不見了?”鴛鴦試探道,準備回身駁了外頭求見的小丫鬟。
“罷了,”老夫人起身,揮手止住鴛鴦,“讓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二太太便是着急帶着四個嬤嬤進了屋子,這四個嬤嬤每兩人一組,各自看着黎稼軒和滿兒,一進來,便也都是識趣地退了出去。
“你又有什麼事?”老夫人不耐煩地道,“自進門起,你就沒安生過。”同樣是親生兒子,可是這寧王和冷二老爺的性子卻是全然不同,加上這冷二老爺的媳婦李氏是個厲害的主,老夫人自然也是偏袒這大房一些。
“哪裡的話,”二太太李氏諂媚地一笑,“兒媳婦不也是爲了王府着想麼,若今日的事傳了出去,對王府的名聲也是不好的。”二太太看了一眼黎稼軒和滿兒,便是添油加醋地將在小涼亭裡所見所聞給說了個天花亂墜,期間不乏自己的猜測,最後更是篤定地道:“起先這坊間便有傳言,說京城裡有一家畫坊裡頭出現了不少三少奶奶的畫像,今日這三少奶奶的貼身丫鬟又和這黎公子如此親近,老夫人,這也怪不得兒媳婦會多想啊。”
“你方纔才說是看到黎少爺和這丫鬟獨處,如今怎麼又扯上了玉暖了?”李氏的話漏洞百出,誇張過大,老夫人一聽便知道有問題。
李氏張張嘴,遲了半拍才道:“這丫鬟是秦玉暖的心腹,黎公子在秦玉暖還是秦三姑娘的時候便是對她有意了,若不是爲了秦玉暖,難不成,還是爲了這樣一個黃毛丫頭嗎?”
黎稼軒紅着臉爭辯道:“我與三少奶奶僅僅是君子之交,絕對沒有越池半步。”
“瞧瞧,”二太太掩着帕子嬌笑道,“你若不是對秦玉暖有意,幹嘛這樣急着替她辯護?”
“我們三少奶奶清清白白,是你誣陷她在先。”滿兒亦是忍不住道。
“好你個奴婢,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以‘你’直接稱呼我,也不看看這兒誰說了算。”二太太怒道,忽而又反應過來,朝着臉色已經有些嚴肅的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您說呢?”
“你確實該看看這兒是誰說了算。”老夫人朝着二太太冷冷一笑,又是看了黎稼軒一眼,“黎公子是我們王府的客人,王府自當以禮相待,至於這個小丫鬟,”老夫人將目光落在滿兒身上,“不管是什麼原因,在後院和外院男子獨處都是犯了我們寧王府的規矩,縱然你是玉暖身邊的丫鬟我也不能姑息,下去,領板子吧。”
“老夫人,滿兒姑娘是無辜的。”黎稼軒不忍心牽連無辜,“只是晚輩有事相求,滿兒姑娘只是來勸我守規矩,不要多事的,老夫人萬般不能錯怪了好人。”
“規矩便是規矩,廢不得。”老夫人的態度很是強硬,眼色一使,鴛鴦便是帶着人將滿兒給拖走了,老夫人用餘光瞅着二太太,“這下你滿意了吧。”
二太太想要的自然不止這些,老夫人這幅要息事寧人的做法明顯是在偏袒秦玉暖。
外頭很快傳來一下一下打板子的聲音,三尺厚的楠木板子堅硬無比,打在皮肉上次次鑽心,突然,那沉悶的響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木板被噼啪折斷的聲音。
“冷侍衛,這是老夫人的意思,希望你不要阻撓。”
“我要見老夫人。”冷武的聲音冰冷有力,擲地有聲。
“老夫人和二太太有事相商。”
“滾開!我說了,我要見老夫人。”
門口的撒花青色軟簾子一下就被掀開了,冷武打橫抱着滿兒出現在門口,滿兒額頭上冒着虛汗,昏迷不醒。
“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是你一個小廝可以亂闖的?”二太太尖着嗓子叫道。
冷武看都沒有看二太太一眼,雙手緊緊抱着滿兒疼不熟手,只將腰間的一塊令牌抖落,用腳跟踢到了鴛鴦手中,鴛鴦橫手一接,是朝廷統一頒發的四品侍衛的令牌。
“我現在,是以四品帶刀侍衛來求見一品靖國夫人。”冷武看了二太太一眼道,“至於二太太,你沒有任何品級和封號,我不需要向你行禮。”
二太太面色一窘,只是低聲道:“跟在武夫身邊久了果然也成了莽夫。”
老夫人頭也沒擡:“你求見我的方式很特別。”
冷武輕手輕腳地將滿兒放在椅子上,雙目炯炯,突然堅定無比地雙膝墜地,噗通一響一下嚇壞了屋子裡的其他丫鬟,冷武朝着老夫人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冷武請求老夫人指一樁婚事。”
老夫人眉眼微挑:“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娶這個奴籍的婢女。”
冷武擡起頭,無比堅韌地道:“冷武非她不娶。”
“不值得。”老夫人低頭抿了口茶。
“冷武覺得值得便是值得。”
老夫人冷笑了一聲:“你們年輕人,總是這麼愛幻想,大齊律例有規定,官宦和奴婢不得通婚,而像滿兒這種自小就被賣進宅子裡的籤的都是死契,也就是一輩子都是奴婢,你若是要娶她,要麼也跟着入奴籍,要麼,免談。”老夫人說完又是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可是四品的帶刀侍衛,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品級,你想好了?”
冷武沒有半點猶豫:“冷武想好了。”
老夫人一扭頭:“那我也做不了主,滿兒的死契在秦家,她的婚事也去留,也得聽秦家的。”
冷武黯然,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溫婉的女聲:“那也未必。”
“三少奶奶。”外頭的丫鬟看到秦玉暖來了,皆是屈膝請安。
“見過老夫人,見過二太太。”秦玉暖笑得猶如春風拂面,讓人心神頓時都清明起來,只是這樣的笑容在二太太李氏眼中全是挑釁。
“這麼晚二太太還在老夫人這兒陪老夫人閒聊,真是有閒情逸致啊。”秦玉暖朝着二太太微微一笑,卻只得二太太冷冷一哼,偏過頭盡是敵意。
老夫人看到秦玉暖,神色稍微舒緩了一些,只是指了指依舊昏迷的滿兒道:“你們秦家的丫鬟,你做主。”
“方纔我都聽到了,”秦玉暖看了一眼冷武,“其實,滿兒並非奴籍。”
衆人微愣,卻聽得秦玉暖繼續道:“當時我和孃親在秦家後座房艱難生存,孃親心善,便是拿出了所有奴婢的死契,放任她們出府,唯獨滿兒和廖媽媽留下了,人雖留下,可孃親也不忍心再拖累人家,早早地就將她們的死契給燒燬了。”
“呵,”二太太掩面一笑,“那就是說,這丫頭是沒有籍貫的黑市人口了?那比及奴籍的人更加不如,按理,該是送去官府的。”
“現在不是了。”冷長熙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中捧着一張墨跡尚新的戶籍證明,“一炷香之前,滿兒已經是尚家二十年前失蹤的四姑娘,戶入官籍,和冷武,正是門當戶對。”
二太太不甘:“和她之前那麼多年都是沒有戶口的黑市人。”
冷長熙聳聳肩:“那又如何?現在不是了。”
“你……。”二太太無言。
“行了,鬧夠了就都回去吧,我一大把年紀了,只想好好休息。”老夫人揉了揉眉頭,近日她的偏頭痛是愈發嚴重了,請了孫妙楊來看了好幾回也不見好,當真是近日煩心事太多了嗎?
“那我和滿兒的婚事。”冷武仍是木訥地問了一句。
“呆子,”滿兒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小爪子在冷武的臂膀上輕輕地掐了一下,“大家都明白了,就你還多問。”
冷武一窘,冷長熙和秦玉暖只是相視一笑。
事情圓滿解決,縱然滿兒已經恢復了意識,可冷武卻依舊不准她自己走回去,也不管這麼多丫鬟下人們看着,硬生生地就將滿兒往背上背,惹得滿兒羞紅了臉。
“三少奶奶,你看看他。”
“他心裡喜歡着你,自然想對你好,你受着便是。”秦玉暖笑道,冷武的執着和直接,倒是像極了冷長熙。
二太太心裡頭自然不甘,可是冷長熙一直陪在秦玉暖身邊,讓她連逞個口舌之快的機會都沒有。
走了沒多久,正是快到集玉軒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秦玉暖回頭,眉眼微怔:“鴛鴦?你怎麼跟來了?”
鴛鴦沉聲道:“三少奶奶,老夫人心悸病犯了,想請孫神醫過去看看。”
秦玉暖立刻轉身,準備喊着門房的嬤嬤去請了孫妙楊過來,卻是被鴛鴦連忙攔下了:“三少奶奶,按老夫人的意思是,她心痛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最好只有你知三少爺知孫神醫知。”
秦玉暖蹙眉,老夫人最近身子貌似一直不好,過往孫妙楊過去問診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如今老夫人既然是要瞞,情況定是相當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