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昨個銅兒說,四姑爺在建州是做大官的,到底是什麼官職?”秦玉暖收了最後一針,一幅栩栩如生的傲雪寒梅圖躍然于娟帕上,過兩日,她準備讓滿兒想辦法把這些繡品都拿出去賣了,也好攢個錢給寶川多買幾本拓本詩集。
滿兒想了想,道,“聽說是建州轉運使。姑娘,這個官很大嗎?”
“品級不算高,不過油水不少。”這樣想來,蘇成海能有這樣的大手筆,也不奇怪了。
“不過聽說,表少爺好幾年前就和四姑老爺鬧翻了,”滿兒瞅了瞅窗外,小聲道,“聽說,是表少爺一心想要遠遊學醫給自己孃親治病,四姑老爺不許,然後……。”
滿兒的話還沒說完,院子裡就傳來銅兒歡騰雀躍的聲音,“三姑娘,三姑娘,表少爺派人送了好多東西過來,哎呀,我都抱不動了。”
銅兒一嚷,就引來了廖媽媽緊張急切的聲音,“哎喲喂,憨丫頭,這可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匣子,你這麼摞着放,磕壞了可怎生好。”
摞着放?秦玉暖挑挑眉,合着還不只一個匣子。
還當真不只一個,待到銅兒和廖媽媽把大大小小三個木匣子擺到桌上時,連秦玉暖自己都傻了眼。
光是看那木匣子,上好的楠木,鑲着金邊,還雕着幅踏雪尋梅,精緻至極,也是奢華至極。
“頂針,絲線,還是絲線。”銅兒挑了其中一個最小的匣子打開先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嘟囔了一句,“聽說表少爺送給大姑娘的匣子裡頭可都是珍珠耳環,珍珠項鍊,那珍珠,都老大一顆了。”才說完,就是被廖媽媽瞪了一眼。
“你不懂了,”秦玉暖面目認真地拾起一根金燦燦的絲線,盯了許久,纔是道,“這個絲線不簡單,是最純的金絲線,將那樣一錠厚厚的金條拉成這樣一根細細的絲線,你可知道要多少工夫?”這樣的金絲線,她也只見過孃親用過一次,是爲了父親大壽準備的。
秦玉暖的話一出口,銅兒滿兒和廖媽媽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裡都是暗自感嘆,這表少爺,真是忒闊氣了一些,不過轉而又一想,給自家姑娘的都這樣貴重了,看來大姑娘和夫人那裡,肯定是收穫更多了,悶悶地,又覺得有些不舒坦。
“我看看這個,”滿兒便說便打開另一個稍大一些的匣子,輕笑道,“是一件衣裳,還有一把雲紙扇呢。”
“嗯。”秦玉暖點點頭,她倒是不期望蘇成海送給自己什麼金庫銀庫的,畢竟,兒時的情誼早就模糊了,而如今自己的身份擺在這裡,要是蘇成海對自己太過關照,纔是給自己惹麻煩。
可是待接過這衣裳一看,秦玉暖又微微一愣。
“怎麼了三姑娘,有什麼不對勁的嗎?”廖媽媽格外地謹慎。
“沒什麼。”秦玉暖淡淡地一笑,可指尖的觸感告訴她,這件衣裳,看似簡單,實際上,是天蠶絲所制,天蠶絲一匹千金,而且並非有錢就能買到,所謂觸體生涼,不過如此,是夏季做衣料子的極品。
看着這衣裳上頭幾枝嬌嫩討喜的荷花,秦玉暖覺得,這回表哥當真是用心了,絲線,衣裳,每一件看似平淡無奇的東西卻都是價值不菲,而且還都極符自己的喜好,要不然,就是這表哥如今當真是富得流油,隨便拿出手的東西都是價值連城。
“最大的這個由姑娘來。”廖媽媽佈滿皺紋的眼角覆上一層笑意,心裡想着這個最大的裡頭必定是最好的,也好讓自家姑娘高興一下。
秦玉暖也不推辭,捏着鎖釦一開,看到裡頭的物什時,神色卻突然停滯了一下。
“裡頭是什麼呢?”銅兒很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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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書。”秦玉暖淡淡地道,聽不出情緒,銅兒卻以爲自家姑娘是失望了,縮縮頭,不敢再說話。
秦玉暖摸着匣子裡頭柔軟光滑的書頁,隨意翻看了幾本書冊的封面,卻是越看心裡頭越是起了疑雲。
“你們看,”秦玉暖一本一本翻看着書的封面,“《旁氏春秋》、《墨子兵法》、《孝安章句集註》、《山川誌異》……。”秦玉暖已經無心數下去了,裡頭的八九本書的書名一個個都是那樣熟悉。
“這不都是昨日小姐讓我從書院賒借回來的書嗎?”廖媽媽雖然不識字,但是看得這些一筆一撇着實眼熟,加上秦玉暖一說,恍然大悟。
秦玉暖是買不起書的,不過昨日聽說廖媽媽的兒子大石哥正在替白馬書院做木匠活,秦玉暖便讓他多問了一句,可不可以從書院賒借幾本書,按照借閱的天數算錢,如今大石哥那邊還沒答覆呢,這夢寐以求的書就是眼巴巴地來了。
“廖媽媽,”秦玉暖的語氣有些輕飄飄的,“我給你的書單……。”
“奴婢當真沒和任何人說過,”廖媽媽篤定道,“姑娘昨日把書單給我後,我就直接給了大石,”廖媽媽語氣一頓,一拍大腿就道,“我去問問大石那小子。”
“誒,媽媽別急。”秦玉暖慌忙攔住有些情急的廖媽媽,把屋子裡的事外泄本就是她極忌諱的事,可是她相信廖媽媽,也相信大石哥,退一萬步講,這書單又不是什麼秘方,也沒有什麼外泄的價值。
銅兒和滿兒也紛紛攔住廖媽媽,左勸右勸,纔是勸住了難得激動一回的廖媽媽。
“廖媽媽別急,”秦玉暖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這些書本就是經典的好書,哪個讀書人不讀上個十來遍的,許是巧合呢,再說,表哥剛來京城,哪裡有那麼多門路,你說對吧。”
廖媽媽低着頭應着。
“行了,東西都收起來把,至於這些書,把最薄的拿給寶川,其餘的,也收起來。”秦玉暖可不想到處炫耀惹來什麼禍端,雖然自己這些東西表面上着實沒什麼好炫耀的。
滿兒銅兒和廖媽媽又紛紛地忙起來,秦玉暖抱着暖手的熱水,倚在門口的硃紅柱子邊上,看起來似乎是在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可心裡卻是一絲一絲理得很清楚,十年未見,可表哥卻能送來與自己喜好一絲不差的東西,還有那些書冊,表哥啊表哥,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傻傻地,只懂得保護我的表哥嗎?
啪嗒一聲清脆的敲擊聲打斷了秦玉暖的思緒,院子中央,一個單薄矮小的小丫頭正瑟縮縮地看着秦玉暖,她腳下半扣着一個銅盆,裡頭的熱水嘩啦啦地流淌着,還冒着熱氣。
“總是笨手笨腳的,”廖媽媽皺着眉呵斥道,“平日裡就鬼鬼祟祟的,一干起正事來就沒得勁使了嗎?”
秦玉暖偏偏頭,她認得這個小丫頭,正是滿兒說的那個愛偷聽的丫鬟,方纔廖媽媽也說她“鬼鬼祟祟”,看來自己這院子裡,還真是不乾淨。
“還不快收拾了去。”廖媽媽推了推這有些木然的小丫頭,這小丫頭直勾勾朝着房裡盯的眼神讓她很不喜歡。
“算了吧廖媽媽,”秦玉暖突然發聲,聲音溫暖得像冬日這暖暖的太陽一樣,瞅着這小丫頭說道,“還是先回屋子理一理衣裳吧,看看有沒有燙壞了。”
“三姑娘。”廖媽媽有些不解。
秦玉暖卻是愈發燦爛地對着那小丫頭一笑,哄小孩子似的,“快去吧。”
看着這小丫頭飛也似的跑了,秦玉暖的笑容卻是便得更深了。
“三姑娘,這小丫頭叫福生,是大夫人身邊的人不說,平日裡還愛偷聽,姑娘怎麼就給……。”廖媽媽這才誇了自家姑娘硬氣了些,如今又是愁上了眉頭,看這福生一溜煙地跑了,她心裡總是不安穩。
“媽媽莫急,”秦玉暖撫了撫如墨雲一般的鬢角,“斬草,是要除根的。”安插人在自己的院子裡,既然嫡母幹得出,自己就會拔得乾乾淨淨。
和秦玉暖預料得不差,今日竇青娥推辭不在家裡,這福生半柱香後,便出現在了秦雲妝的房裡。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秦雲妝依舊蒙白紗,語氣略微有些興奮,直接擋開給自己斟茶的桂媽媽,只嫌棄她擋了自己的視線,“你看着我,老老實實地再說一遍,蘇表哥當真是送了一些針線衣裳給秦玉暖?”私下裡,她素來是直呼秦玉暖的名諱的。
“當真,”福生一副瓜子臉,清秀可人,只是眼神裡透着無比的恐懼,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讓她連大氣都不敢喘,“還有一個大匣子裡的奴婢沒看清,不過聽三姑娘她們的談話來看,估計是些書冊。”
“不過是些破書罷了,”秦雲妝眉眼彎成月牙形,得意洋洋地端過紅木案几上的小匣子,裡面是滿滿一匣子的珍珠,顆顆飽滿,粒粒圓潤,都是一等一的貨色,“我就說嘛,放着嫡出的表妹不疼盡關心一個沒孃的庶女,表哥是幹不出這樣的蠢事的,小時候的事畢竟是小時候的事了。”
秦雲妝笑眯眯地,看着十分滿意,隨意地從匣子裡挑出了一顆珍珠,往福生手上一遞,“諾,賞你的。”
福生諾諾地磕頭謝了恩,桂媽媽正準備領着她出去,卻聽到秦雲妝背後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你是母親的人,母親又素來疼我,她的人也便是我的人,以後凡是和表哥有關的消息,你先往我這兒報一份,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