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太尉府的正門,傍晚的餘暉映照得正門處的匾額似燙了金一般的璀璨,秦玉暖揚起眉,眼睛從那硃紅的院牆邊掃過,這是她呆了十幾年的地方,亦是最後埋葬她那簡單夢想的地方,曾今,她在這裡數遍了春夏,卻未能猜透自己的結局,此番回來,心中百感交集,溢於言表。
但當秦玉暖看到在庭院裡等着的嫡母竇青娥時,她一切的情緒瞬間收起,所有的悵然都被她掩藏在一句平淡和婉的“玉暖見過母親”之後。
竇青娥明眸皓齒,柳眉輕彎間又透着一股端莊淑雅,額前還裝飾着翡翠玉石抹額,明明已經是個三十好幾的婦人,眼角卻是一絲皺紋也沒有,可等到秦雲妝踩着榻階下了馬車後,竇青娥臉上那種雍容賢淑卻是一掃而光。
“雲妝,雲妝,我的好女兒,這是怎麼了?”竇青娥邊喊邊捧過秦雲妝蒙着面紗的小臉端看,待仔細看清了那白色面紗下的三道血跡,心裡頭更是滴了血似的,自這個女兒出生起,她是未曾打過,未曾罵過,到處尋了最好的方子替她養着身子,滋潤容貌。她這個女兒,日後可是要嫁給人中之龍的。
“不礙事的,”秦雲妝垂下眸子,“太醫說,不會留下疤痕的。”
竇青娥轉眼便是瞅着秦玉暖,似乎想要將所有的氣都撒在秦玉暖身上,卻見得秦玉暖眼眶變就是跟着紅了起來,怯怯地道,“都是我的錯,當初那隻白貓撲過來的時候,若是我警醒一些,早點發現,替姐姐擋了過去,也就不至於讓姐姐被抓傷了。”
“白貓?”竇青娥反問了一句。
“恩,”秦玉暖一派老實作態,“就是皇后娘娘養的詩詩,只怕是因爲春日來了,貓兒都發了情,愛撓人了,上官姐姐一把詩詩抱過來,詩詩便就想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猛地抓起人來。”
“上官家姑娘?”竇青娥的神色又變了變,轉頭只問着秦雲妝道,“你三妹妹說的可都是真的?”
秦雲妝想,只怕母親是將上官儀當做罪魁禍首了,不過想到自己和上官儀的關係最後已經鬧僵,也不大去顧忌,點點頭,只當是認下了。
秦雲妝身旁的奶孃桂媽媽看到竇青娥一下子凝住眉,突然不說話了,還以爲是在怪罪自家姑娘,護主心切,慌忙想解釋道,“是啊,奴婢後來聽大姑娘說了,當初她都說了不要抱那隻波斯貓,可那上官姑娘偏偏要遞給她,也不好駁了人家面子,才……。”
“行了,吵吵鬧鬧的,看到大姑娘傷成這樣了,還不好生哄着,盡嚼舌根有什麼用。”竇青娥冷眉喝了一句,如今秦家老爺秦質正陪着大皇子司馬若南巡,竇青娥一人當家,底氣更是韻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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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青娥發完脾氣,只用餘光瞟着秦玉暖,看到她安安靜靜地伺候在一旁,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只心疼地拉着秦雲妝道,“先回去吧,面紗捂久了只怕不透氣。”她深知這個女兒的性子,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難看的疤痕,是秦雲妝的大忌。
竇青娥斜眼看了看秦玉暖,秦玉暖立馬是知趣地行了一禮道,“玉暖也先退下了。”
秦雲妝住在坐北朝南的採芝院,步行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何況竇青娥體貼秦雲妝今日負傷回來,還特意備了頂青帷軟轎,恭送了竇青娥母女回去,秦玉暖倒是鬆了口氣。
“三姑娘,咱們也回去吧,晚間風大。”到底還是廖媽媽心疼秦玉暖。
回了秦玉暖住的後座房,隔壁丫鬟房裡的粥香還縈繞未散,就連一個丫鬟晚間餓了都可以用剩下的米飯煮着粥喝,可秦玉暖這一窩子人,卻是吃個窩頭都要看人眼色。
院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青瓦反射出銀白的月光,顯得整座院子孤寂而幽深,隱約地,只看到院門口靠着個人,似乎是在等着秦玉暖歸來。
“三姑娘回來了,三姑娘回來了,二少爺,快出來,快出來。”
這是銅兒的聲音,是個敦實討喜的丫鬟。
秦玉暖前腳才進門,就是被半披着髮髻秦寶川抱了個滿懷,許是這小傢伙才解散了髮髻準備窩在被窩裡取暖,就被銅兒一聲喊給引了出來。
“姐姐,你可回來了,”秦寶川臉頰還是粉嫩嫩的兩團紅暈,一雙眼珠子黑得似葡萄一般,頗有靈氣,抓着秦玉暖的手就不肯放下,“姐姐,晚間柳姨娘來了。”
“她來做什麼?”秦玉暖警覺起來。
“不知道,姨娘就在院子裡轉悠了幾圈,說了些雜雜碎碎的唸叨話,繼而就走了。”銅兒答道。
只是轉了幾圈?秦玉暖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只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柳姨娘原是太尉府的家生子,後來成了秦質的大丫鬟,等到秦質籍及冠後,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姨娘,仗着她自己是太尉府老人,平日裡行事頗張揚,不過卻也憑着一張甜嘴,討得秦質的歡心,也讓主母竇青娥挑不出錯處,兩人的關係便是得過且過。
哄了秦寶川睡下,秦玉暖依舊不放心,她輕輕推開房門,恰看到銅兒端了盆熱水進來。
“三姑娘,二少爺他?”這熱水本來是準備給二少爺擦身子的,秦玉暖這不比秦雲妝的採芝院,洗澡水胰子一應俱全,冬日裡,也只能用鐵鍋悄悄地燒些熱水擦身子。
“睡下了,”秦玉暖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他今個沒出汗,就不必擦身子了,銅兒,你跟我進來。”
進了隔壁一間黑燈瞎火的屋子,秦玉暖也懶得點燈,燈油太貴了,她耗不起。
“子時後,你和滿兒去把柳姨娘逛過的地方都給好好搜搜。”秦玉暖一臉沉靜,擰着帕子擦了擦臉,熱氣騰在臉上,讓她的面色才起了絲絲紅潤。
“三姑娘。”銅兒顯然有些訝異,轉而一想,便是明白了,捂着嘴,有些驚到了。“三姑娘是怕……。”
秦玉暖只回了句,“小心些總是好的,今日我在宮裡出了些風頭,指不定惹了誰的惦記,日後,咱們院子裡的人都得加倍小心。”
銅兒是個實心眼的,自家姑娘怎麼說,便怎麼做。
這一夜,秦玉暖很早就躺在了木板牀上,可意識卻清醒得很,她記得很清楚,前世,就在她從宮中回來的第二天,柳姨娘說自己掉了一根白玉簪,鬧得整個太尉府都跟着她上下搜查,竇青娥雖然不喜,可因爲這柳姨娘口口聲聲說這白玉簪是老爺納她爲妾的時候送予她的,她珍惜得很,竇青娥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放任着柳姨娘在太尉府裡鬧翻了天。
最後,竟然是秦玉暖這間破落院子裡找到了這根簪子,那時,秦玉暖剛在宮裡受了八十大板回來,那柳姨娘竟然將一切的罪過推到了寶川身上,打了寶川二十家棍不說,還在自己父親面前吹枕頭風,讓寶川在秦質心目中的印象更加一落千丈。
第二日,第一縷初陽才照進窗櫺,外頭就已經是嘈雜一片了。
“三姑娘,三姑娘,外頭來了好多人,吵吵鬧鬧的,不知道要幹什麼。”門房小丫頭急衝衝地跑進了秦玉暖房裡,這小丫頭是竇青娥前陣子賞過來的,聽說是在秦雲妝房裡端茶時犯了錯,說到底,還是嫡母那邊的人。
“吵什麼吵,”滿兒挑眉喝了一句,“我看你就是個吵吵鬧鬧的。”這小丫頭不僅手腳不利索,而且總是鬼鬼祟祟的,滿兒一直不喜。
小丫頭一收聲,一副委屈模樣退了出去。
滿兒準備繼續爲秦玉暖梳頭,卻恰好對上秦玉暖綿長幽深的眸子,心一驚,“是奴婢唐突了,那小丫頭平日裡總是喜歡貼着門窗偷聽,被奴婢發現了好幾次,奴婢也是一時衝動,說重了話……。”說着說着,便是要跪了下去。
“起來起來,”秦玉暖忙拉起滿兒起身,“我哪裡說你了,只是過去沒發現,你倒是個細心有主意的。”銅兒憨厚老實,滿兒心細機靈,這都是自己過去沒有注意到的。
“三姑娘說笑了。”滿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會看錯人的,”秦玉暖拉着滿兒笑道,“日後,我這院子裡的事,還少不得你多操操心了,能者多勞,該是辛苦你了纔對。”
這話說得滿兒心裡又是一陣感嘆,人人都說夫人院子裡油水多,大姑娘賞賜豪爽,可哪裡也比不上這院子裡的清淨和人情,如今三姑娘再這麼一說,她心裡頭便是更暖和了。
滿兒替秦玉暖挽了個清爽簡單的垂掛髻,又簪了兩朵淡粉色絹花,襯着身上的青蘿色長裙愈發素雅。
“好看,”廖媽媽一進來便是覺得眼神一亮,“清清雅雅的,像個小姑娘樣子,”又壓低了聲音道,“哪像二姑娘,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都是和柳姨娘學的。”
“來人吶,給我搜。”院子裡響起一聲尖細的女聲,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柳姨娘一身豔麗的嫣紅羅裙,頭上插滿了金銀首飾,一副商戶人家守財奴的作態。
柳姨娘一開口,這手底下的二十來個丫鬟嬤嬤便都是四散開來準備徹底地搜一回。而其中兩個人呢,更是直接奔了後院,目的非常明確。
“好熱鬧啊。”秦玉暖這時纔是倚着門框出來,明眸皓齒,在暖暖的陽光下顯得愈發清麗奪目,似一抹亮色竄進了眼睛了,這底下的丫鬟媽媽眼神也跟着一揚,“柳姨娘好興致,大早上的就來玉暖這逛園子嗎?今早上還聽廖媽媽說,建州的表哥要來了,還以爲這全家上下都該是忙着招待表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