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樓與高絕對視一眼,後者答道:“江北說的,自然不會有錯。何況,我們已進宮向皇帝求過藥,皇帝面色有問題,明顯是不想給。”
何當歸嘆口氣說:“可陸江北卻是從燕王那兒聽來的,說國庫裡有一株完整的珍貴靈根草。事實與上述有很大出入,靈根草在皇宮裡,卻不在國庫裡,皇上自己也拿不到,因此愛莫能助。你們對朱允炆的誤會太深了。”
“在皇宮裡,卻不在國庫裡?”高絕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何當歸道:“我和陸江北進宮面聖,皇上一開始不肯說,等我支開陸江北之後,皇上才透露,因爲先皇走得急,許多皇廷密室和藏東西的地方都沒來及告訴他。那株靈根草,如果不是在皇宮的地下寶庫裡,就是藏於別的地方,並不在國庫裡,隨手可取。皇上怕一旦說出實情,那些有心之人會以此爲把柄攻訐他,不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高絕和段曉樓默默聽完,高絕還是不甚滿意地說:“說不定這也是皇帝的託詞,誰能擔保他沒有說謊?總之,杜堯一定得救,靈根草我勢在必得。”
說着,重傷纔剛好的他,抓起自己的佩刀就往外走,甚至還是半裸狀態。走到路上,那黝黑的肌肉和可怖的新舊傷疤絕對會驚嚇路人,可人家高大俠會在意這種小細節嗎?
“站住!”何當歸攔路。
“讓開,老子沒空跟朱允炆的說客閒話。你收了他多少好處了?”
何當歸沒想到高絕如此難搞,因爲成見偏深的關係,連她的話也不肯聽了。想勸動高絕太難,她只好向段曉樓求助:“快去把他綁起來,用牛筋繩子綁到大牀上!”
段曉樓一愣,何當歸板起面孔催促:“快啊,難道傷者不應該聽大夫的話嗎?雖然表面的傷口癒合了,但你們該不會以爲,一道插進身體深處的傷口說沒就沒了吧?高絕現在情況很不好怎麼去對付大內高手?”
“只怕攔住他,杜堯死了他會恨我。”
段曉樓嘆了口氣,咬牙衝上去,用何當歸說的辦法制住了高絕,讓他在牀上老實片刻。高絕一邊掙扎一邊罵:“段呆子,你的頭讓驢踢了?”
何當歸一根半尺長針扎進高絕的腦門,高絕立刻止罵,鼻息間傳出鼾聲。何當歸回頭囑咐段曉樓:“這根針不能拔,連着插四十八個時辰,此針會自動融化。你就在這兒守着他吧,別讓包括陸夫人在內的任何人接近這張牀。我去看看杜堯。”
段曉樓這才發現,那根長針是晶瑩的冰絲做成的,纖細易碎,竟然能直插入高絕的鐵頭裡,委實匪夷所思。那一雙纖柔雪白的女子的手中,藏了太多秘密。
何當歸轉身走出房間,段曉樓緊追兩步,扯住了她的衣袖,“等等。”
“怎麼了?”她站住腳。
段曉樓沉默地注視着她,居高臨下,神情卻是謙卑的。烏漆如夜的黑眸裡似乎藏了點哀傷,半晌後才說:“對不起,丫頭,對不起,在宮裡的時候破壞了你的計劃,使你錯失對付何太妃的機會。”
何當歸低笑一聲,自嘲道:“看來我今天運道蠻好,每個人都跑來向我道歉,陸江北爲他的夫人說對不起;皇上要讓我幫忙,卻幫不上我的忙,只能紆尊降貴地說對不起;現在又從你這兒聽來一個對不起,真是巧得讓人無奈。”
“我……”
“你不用在意,”何當歸笑道,“我只是有點感慨。那我去瞧杜堯了,你看好那尊暴躁的黑麪神吧。”說着走到院子裡,背對着段曉樓。
段曉樓帶着一絲希望問:“即使沒有靈根草,你也有辦法救杜堯嗎?”
何當歸實話實說:“杜堯沒中化功散之前,我有八成把握能恢復他的內力,目前的情況,我只能用一點特殊手法先保他的命。其餘的只有容後再看了,我也不好說。”
“特殊手法?”
“就是剛纔用在高絕身上的手法,由天機子首創的,還記得廬州城裡遭遇東廠獸人時的情況嗎?”何當歸提醒。
段曉樓恍然想起,當時孟瑄頸間飆血,齊玄餘也是用銀針和一包粉末施救,傷口也是立見癒合。於是又問:“用那種神術,也幫不了杜堯嗎,若是需要功力相助,我可以拿出兩甲子以上。”
何當歸歉意地笑道:“我只會用那個東西治外傷,其餘的沒研究過,何況天機子留下的粉末只有一小包,還在高絕身上浪費了點。需要你幫忙時,我會叫你的。”
段曉樓啞然點頭,眼睜睜見她走遠。
這種公事公辦的談話,是他一點都不想要的。他也不想和她說對不起,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對不起這三個字,最多地出現在他們之間的對話裡。
“等等,丫頭!”
何當歸又站住,卻沒有回頭,“還有事?”
“你……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段曉樓低聲安慰,“其實,宮裡已經在加緊尋找彭漸了,他是皇帝的愛臣,皇帝也不會坐視。”
何當歸嗤笑反問:“皇帝不坐視不理,所以其他人都可以坐視了對嗎。彭漸不幸殞命,你也覺得無所謂是嗎。”
“我沒有。”段曉樓直覺地反駁。
“那你與何太妃喝茶敘舊的時候,有沒有抽空問一句,她把彭漸和我侄兒藏哪裡了?”
“……”無言以對的段曉樓,只有看何當歸走遠。
漏夜三更,何當歸從杜堯房裡走出來,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心中忽然有些惦記柏煬柏了。雖然滅門慘案的現場,柏煬柏說話還是沒個正形的樣子,可本就渾身是血,還故意開着玩笑的柏煬柏,分明就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太驚慌,讓那些殺手有機可乘。
明天再去瞧一回,看柏煬柏從地窖出去了沒。心裡打定主意,耳邊卻聽見一個聲音問:“姑娘把我的夫君帶出門去,怎麼沒給我帶回來呢?”
回頭一看,不是忘心又是誰?對這個外表清苦守一、實際上兩面三刀的女人,何當歸實在提不起什麼好態度來應付。不管陸江北怎麼解釋,怎麼道歉,何當歸都不覺得這位陸夫人值得同情。反而對那一臉“你欠我的,是你們所有人虧欠了我”的神態,打從心底生厭。
何當歸留下一句,“陸大人在外面奔波,費心費力地找辦法救杜堯,也是拜居士你所賜。恕不能奉陪,我很累。”
把忘心一個人丟在原地,何當歸反鎖了房門,這一夜睡得很沉。第二日是被聳動的敲門聲給吵醒的,她披衣向窗外一看,天色還不大很亮,剛過五更天。外面敲門的幾個人正在說話,其中一個是段曉樓的聲音。
他問:“你確定大嫂在這裡?你說郡主綁架她,還有其他人看見麼?”
一個清脆的小丫頭聲音回答:“侯爺爲我們做主啊,我和梅兒都親眼看見,郡主因爲白天的事遷怒我們夫人,晚上夫人去找她,問將軍怎麼還未歸家。郡主一開始不理夫人,夫人問得急了,吃了她的閉門羹。好無禮的清寧郡主,虧她還是在別人家做客呢!”
另一丫鬟說:“侯爺明鑑,我們雖然是下人,但是跟夫人一樣,從來不說謊話的。”
段曉樓沉吟着道:“縱然你們說的是實情,也只能證明郡主跟大嫂吵過架,綁架大嫂的人,未必會是她。她不可能爲一點口角做這種事。”
又一個男人聲音響起,透着點幸災樂禍:“砸開門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說不定人就藏在何當歸的牀底下,砸門,快砸門!”聽得何當歸心頭冒火,說話的人是廖之遠。好他個廖之遠,她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卻頻頻挑事!
於是段曉樓咚咚敲門:“郡主,醒了嗎?方便開門嗎?”
何當歸緊抿着脣角,揚聲答道:“稍等。”
片刻後打開門,橙衣的段曉樓和藍衣的廖之遠,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後面跟着兩個丫鬟。其中一個丫鬟指着何當歸說:“就是她,昨天把我們夫人氣得舊病復發!”
何當歸笑看着那丫鬟,問:“你是來尋找失蹤的陸夫人,還是來爲她出氣、興師問罪的?”
丫鬟又叫道:“侯爺快看,她知道我們夫人失蹤,綁匪就是她!”
段曉樓和廖之遠一齊看何當歸,她無所謂地聳肩道:“你們在門外吵得價天響,聾子隔着門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只能說,人不在我房裡,請去別處找。”
那名丫鬟繼續跟她擡槓:“看,侯爺!她笑了,她一點都不慌不着急,還偷偷的笑!不用問,兇手就是她!”
何當歸輕揉太陽穴,心道,真是什麼主子教出什麼丫鬟。
對這名一口一個脆生生“侯爺”,卻絲毫不尊重堂堂郡主的丫鬟,真的懶得認真計較。何當歸只一指門口,對段曉樓二人說:“能讓我着急和擔心的,都是值得我那麼做的人,目前的忘心居士還沒達到那種程度。當然,她也不值得我綁架。”
“這就生氣了?”廖之遠吹個口哨。
“陸江北熱心地請我在他家中休養,看來真是一個錯誤決定。”何當歸強行送走這些不速之客,“慢走不送,容我更衣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