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彤從另一邊冒出來,揪住薄荷的衣領說:“夫人且慢,這丫鬟不能跟你走,關於她身懷珍珠的事,清園會給尊駕一個說法。”
同樣扯着薄荷的春茗叫道:“都人贓俱獲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羅白英考慮一刻,卻做出了讓步,“春茗,放開她,拿了荷藕那個小賤人,我們走。”熠彤也很配合地讓人閃了條路,供這些人退場。
荷藕頓時急了,當衆大聲嚷:“薄荷你說話呀,珍珠鏈子一人一半,你說服清園的人收留和保護我,這可是咱們約定好的呀!咱們不是好姐妹嗎,你爲什麼不救我!”
聽者譁然,熠彤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春茗拖着嗓子“哦——”了一聲,譏諷地看着薄荷。呆薄荷剛從袖子裡掉出珍珠的震驚裡醒過來,聽了荷藕的話又呆住了,她什麼時候收過珍珠,什麼時候又許諾過那樣的事?
羅白英第一個開口道:“何當歸丫頭的操守問題本不該我操心,可這也太腌臢了,隨便一個下人都敢耍弄主子,拿主子擋箭牌。”手指一點薄荷,“把她也拿走,何當歸想要人,讓她直接來找我。”
熠彤考慮一下說:“那夫人能保證這段時日裡,薄荷不會變成荷藕那樣麼?”
“無禮的人!”春茗代主子答道,“小賤人的鬼樣子是她自己弄出來的,別把小賤人的賬算在我家夫人頭上!”
“那麼,待郡主病體大愈後,再上門討教了。”
清園的管家和婆子都有些不敢置信,熠彤很少這麼好說話,這樣就讓外人把薄荷帶走了?再看薄荷,人呆呆木木的樣子,像是受到重大的打擊,就那麼一步一步地被人拖着走,消失在花園拱門外。
“你們很閒,沒活可幹嗎?”熠彤眉毛一挑,掃視着看熱鬧的那些人。
“……”是不怎麼忙,剛吃過早飯,等吃午飯的節奏。
“打水洗地,被外人踩過的地面統統刷洗十遍!”
“啊?”
羅白英滿載而歸地登車,除了荷藕,還附帶一個薄荷,何當歸的心腹丫鬟。想到不久之後就輪到何當歸來當面求她,羅白英的心情像打了一場勝仗。
回到李家,兩名囚犯被綁在柴房裡,沒人注意到薄荷已不是原來的薄荷。四下無人時,荷藕還自顧自地道起歉來:“好姐姐你別怪我,我只是自保而已,有你在這裡,郡主纔會來救咱們,否則我就要死在羅白英手上了……羅家出來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狠毒……你的大恩大德我絕不敢忘,以後會報答你的……”
綁在另一根立柱上的“薄荷”發出一聲嗤笑,荷藕應聲住口,驚疑地往對面看去,披散開的頭髮遮住一半臉,跟之前的呆瓜薄荷迥然不同的氣質。
“薄荷姐?好姐姐?”試着喚了兩聲,對方不理她。
李家老夫人讓管家過來問了情況,羅白英親自恭敬地回道:“荷藕逃回從前做工的舊主子家裡,企圖逃避責罰,現已經捉拿回來,她自己也認罪了。請回復婆婆,媳婦會盡快處理好此事,讓李家變得和從前一樣平靜。”
李老夫人聽到傳話後嘆了口氣,暗自後悔連娶兩個兒媳,事先沒考察品德。從二女進門後,從沒斷了鬥法,開始時李老夫人站在荷藕那邊,因爲從她的身上發現很多傷,懷疑是羅白英做的。後來有僕婦親眼看見,荷藕一個人“失足”跌樓,轉而說羅白英推了她。再後來,告密給李老夫人的僕婦也出了意外,羅白英又站出來說是荷藕乾的……
兩個“草命”的女人沒受命硬的夫君影響,卻鬧得家無寧日。李老夫人的兒子也從不回家裡歇,抱孫子遙遙無期。
“將軍回來了!老夫人,將軍回來了!”
見到風塵僕僕的兒子,李老夫人吃了一驚,沒好氣地說:“你還記得有個家?李家只你一個男丁,三十老幾還不着家。”
李輥一身官服,端正地磕了個頭說:“讓孃親操心是兒子不孝,近日公務實在繁忙,剛處理妥當了關家的事,京裡又急召兒子回去,因此來向娘辭行。孃親保重。”
“你穿官服時是大人,我並不敢受你的禮。”李老夫人氣問,“知不知道你的兩個媳婦鬧得多兇?都快家不成家了!”
李輥又磕一個頭,沉聲道:“兒子這就去整頓家務,孃親寬心。”
“你?你打算怎麼整頓?”他至今還沒跟那二女圓房,怎麼突然熱心起來了?
“孃親從旁看着便是。”
李輥任職錦衣衛,是高絕的得力助手,脾性也相投。今天正交代着押赴關家父子進京的事,忽而收到*一封,打開看時卻是女子的娟秀筆跡,題頭喚他作“姐夫大人”,文末署名“何當歸”。李輥莫名其妙了一陣,經人提醒纔想起,他家裡老孃說的兩房側室裡,有一個是羅家小姐。
雖然是一封沒頭沒腦的書信,投遞*的渠道是高絕專用的,李輥不敢怠慢,只得回家看出了什麼幺蛾子,能把他的上司也驚動了。
推開柴房門,立柱上捆綁着兩個女人。其中一人眼睛一亮,驚喜地喊道:“將軍,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你了!”不用說是荷藕。
李輥點頭打個招呼,展開手裡的信,比着念道:“荷藕,原孟家奴婢,嫁入李家後犯七出中‘不順父母’一條,送至水仙庵思過半年,留觀後效。”
“爲、爲什麼?”荷藕愣住了,“爲什麼你這樣對我?上次分別時,你還誇我生得美,點心做的可口。”
李輥道:“不明白你說什麼,自打你進門後連累孃親惹氣不少,念你年紀尚輕纔不予深究。李家裡沒有私刑,李家的聲名不容一點玷污,你這一身皮肉外傷的來歷,本官會叫府衙的仵作和師爺給你細做供詞。”
荷藕滿臉不可置信,失聲問:“將軍你在說什麼啊?上次在燕王府,你不記得了?”
“……我會記得寫休書給你。”李輥如此答道。他閒餘時間不多,又去找羅白英了。
鬆綁之後,長髮蓋着臉的“薄荷”遞給荷藕一個錦囊,揮手告別道:“這裡面的內容或許能解答你的疑惑,不過我建議你到了水仙庵再看。太打擊人了。這是何當歸最後送你的東西。”
“你,你不是薄荷,你是誰?”
“只是個過路人,也是這種事的過來人。念在你我被一起綁過的交情,給你句忠告——女人想依靠男人不是錯,但在那之前先擦亮眼睛吧。”
柴房裡只剩荷藕一人,滿腹疑惑地拆開那枚來自何當歸的錦囊,讀後如遭雷擊,只剩一臉灰敗。
原來真實情況是當日在燕王府,荷藕遇到一場誤會。她對又會查案、又會辨毒的李輥心生好感,就寫信約他涼亭見面,謝他爲郡主的案子費心。李輥或許看過信,或許根本沒看過,反正他本人已沒有印象,只是那一封約會信不慎落在了又嘴饞又閒極無聊的柏煬柏手裡,扮成李輥的樣子去吃了一頓,吃完誇讚了荷藕的手藝。荷藕以爲李輥是喜歡她的,才義無反顧地找去李府。
而何當歸大致弄清楚這個誤會的時候,荷藕已提出贖身離開了。轉念又一想,姻緣之事誰說得準,比起大多數的盲婚啞嫁,這一個嫁娶裡至少有一方有情。於是何當歸選擇保持沉默,直到現在才說出來。
荷藕自己演了一場苦情獨角戲,跟羅白英爭奪着大小名分,最後才被告知勝者和敗者一樣沒有獎品。
李輥又去跟羅白英打了個例行公事的招呼,請她“搬”回羅家住,親事作廢。由於李輥缺席,李羅兩家的親事實際還沒辦起來,知道羅白英變成李夫人的並不多,除了清園上下的人就沒有外人了。李輥允諾儘量封鎖消息,不損害羅白英的閨閣名聲。
不等羅白英發怒,羅家來接她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羅白英陪嫁的人,以春茗爲首的一批丫鬟都被就地遣散,扶羅白英上車的是一個穿道袍的女人,細看有點眼熟。
“你是……姝琴?”羅白英叫道。姝琴伺候何當歸時,在丫鬟裡是拔尖人物,羅白英還買通她當眼線,兩人是相識的。
女人嘿然一笑,揉着手腕說:“大小姐綁得我真緊,手疼得緊。”
“你想幹什麼?”
“放心,姑奶奶沒心情和你打太極,只搭乘你的便車去一趟羅府。總算是老相識,不要太小氣啊。”
姝琴跟何當歸議定的條件就是把薄荷掉包出來,代替她走一趟李府,再走一趟羅府,對應的報酬就是何當歸幫她脫離東廠的控制。
羅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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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三更,京城太子府的後巷裡,姝琴從何當歸手裡接過一個包袱,裡面有她需要的新身份文碟和銷燬的東廠密探檔。先打聽清楚了她妹妹帛兒的行蹤,姝琴臨走前忍不住好奇發問:“喂,你給董心蘭的信上寫了什麼,爲什麼能讓羅家二話不說的關了羅白英和她孃親趙氏?董心蘭和你不是一路的吧?”
何當歸道:“不是一路人,未必不能合作,就像你我這樣。說起來我還要多謝孫湄娘,再者,羅白英若肯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戳破她的事。”
“孫湄娘?不是早死了嗎那女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孫氏不想老太太從道觀接我回去,就讓風水先生看家宅,讓相士占卦,卦辭到現在還收在老太太手裡。說是羅家有個妖孽女子,天生與別的女子不同,克長輩克全家,嫁人後剋夫家,又說那女子不是羅家親生和嫡出的。”何當歸回憶道,“老太太表面上裝作不相信的樣子,後來又找其他相士算還是一樣,因此把這個事當真,心心念念要快些把我嫁出去。”
“那跟羅白英有什麼關係?”
何當歸笑默,過一會兒才幽幽道:“當然有關係,我替她背了三年黑鍋呢。卦辭裡指的‘妖孽女子’其實就是她,所有人卻認定了是我,連羅白英本人都這樣認定着,心中沒有半分愧疚,所以說……不懂裝懂最害人了。”
大房的趙氏身形過肥,年輕時就不能生育,剛好趙氏孃家的妹妹生了個女兒,讓趙氏*走了。瞞過了所有羅家人,沒人知道羅白英不是羅家子孫,包括羅白英本人。當這樁往事被揭穿後,想必羅白英和老太太她們都很震驚。
羅白英是民間最忌諱的“石女”,世人容不下此類天生不健全的女子,認爲她們的存在就是一種恥辱。羅家老太太肯對羅白英好,是誤以爲自己當年錯手傷了趙氏的胎,害得孫女早產和先天不足,出於愧疚才特別關照着羅白英。關照呵護了二十多年才發現受騙,老太太的臉色一定不大好看。
羅家啊,就像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植物,不知不覺又扯斷了一條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