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程奕爲蘇於溪配製了一劑強心針,方法鋌而走險,總算四十八個小時的危險期還是終於熬過去了,雖然蘇於溪僅僅睜了睜眼就再度陷入昏睡,但至少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爲了進一步徹底治癒病根,醫生建議危險期後及早進行手術,而這也正是蘇父和蘇母正在考慮的。

其實先前程奕親自登門拜訪就是爲了告知他們有關手術的事,不過那時候他們還在猶豫,並非不願給兒子治療,而是因爲手術風險極高,還只能在國外進行,這其中尚有許多需要準備的環節,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還包括經濟上的。

然而現在出了這麼嚴重的狀況,已經由不得時間再繼續拖延下去,蘇父當機立斷,決定最近幾天就讓蘇於溪接受手術。

但是目前還有一個問題,蘇於溪是病人,可以由程奕通過特殊的綠色通道送出國,但蘇家其他人卻沒有誰可以陪他一起去。

蘇父是必須要工作的,蘇爺爺年紀大了,蘇樂又還是學生,而唯一可以去的蘇母,由於曾經是公職人員,出國手續過於繁瑣,簽證還沒下來也暫時走不了。

最終,因爲程奕是蘇於溪的主治醫生,又與蘇爺爺有一層特殊關係,是以全家商量便決定拜託他幫這個忙,過去之後先請一名護工代爲照顧蘇於溪。

受身體狀況所限,蘇於溪不適合坐飛機,於是只能改走水路,屆時隨船攜帶幾臺相對輕便醫療儀器,以便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從c城港口出發,一路由靈海駛向大洋,再到達東邊程奕就職的國際心血管疾病研究所,預計需要消耗兩天左右的時間。

等將這些事都安排妥當,很快就到了離港出發的日子。

這幾天蘇於溪各項體徵還算正常,只是仍舊一直昏睡,偶爾有兩次醒來,也僅能維持不到一分鐘,而且始終昏昏沉沉意識不清,就連蘇母喚他的名字他也毫無反應。按照醫生的說法,這可能是大腦嚴重缺氧造成的後遺症。

“兒子,媽過幾天就來看你。”

明知道蘇於溪聽不見,蘇母還是慈愛地撫摸他的額頭,不停地叮囑。

洪亮的汽笛聲響徹天際,伴隨着悠揚的海鷗啼鳴,反覆迴盪在日光清朗的海岸,激起一層又一層浪花,震耳欲聾。

蘇家人站在岸邊,朝海天之交遠遠駛去的船影揮手,瞭望,直至徹底看不見那個漆黑的小點。

“回去吧。”

蘇父輕輕攬住蘇母的肩膀,蘇樂則挽着蘇爺爺的胳膊跟在他們後面,一家人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碼頭。

他們沒有注意到,岸邊停靠的另一艘小艇上,從很早的時候起,就一直安靜坐着兩個年輕男子,直到他們已經離開,那兩人也仍舊還在船艙裡坐着。

“都走了。”

“嗯,我知道。”

孟沅的眼神遙遙望向遠方。

嚴洛皺眉,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小溪出事你不告訴我也就罷了,現在拉我到這兒來說是要送行,結果怎麼卻連個面都不敢露?”

“所以我才需要你給我壯下膽啊。”

否則,恐怕他都沒有勇氣到這兒來,再親眼見他被人帶走,他怕他會失去理智衝上去。

關於這件事情的始末,嚴洛只知曉了一半,而對程奕的那另一半,他當然是不清楚的,“阿沅,你跟小溪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了?喂,我可不許你欺負他!”

嚴洛滿臉嚴肅,孟沅瞅了他幾秒,忽而哈哈一笑,“放心吧,我跟他很好,只不過現在他要出國治病,我呢實在走不開,於是又矛盾又捨不得,所以只好在這兒遠遠看着,就權當望梅止渴吧。”

嚴洛聽他說得輕巧,直覺就不能信。可是以他對他的瞭解,又覺得這種情況似乎也不是全無可能,以往孟沅總暗地裡幫助蘇於溪,不也是這麼藏着掖着生怕被發現的麼?

“你這人,要是能再坦誠一點兒就好了。”

嚴洛惋惜地嘆了口氣,“就只需要再多坦誠那麼一點點,你倆就早修成正果了,哪還用得着現在這麼糾結?”

孟沅笑笑,不是他不想坦誠,而是每次將要坦誠的時候,老天爺就會看不過去跟他開玩笑,接着就冒出各種突發狀況讓他疲於應付。

當然,這或許也只是藉口,連程奕那傢伙不都說了麼?他的確應該吸取教訓。

站起身,孟沅張開雙臂,朝着大海使勁伸了個懶腰,已經連續幾天沒閤眼了,好在精神尚可,他只是不想睡覺而已。

“走吧!”

嚴洛聞言有些不明所以,“走?去哪兒?”

孟沅笑得一臉燦爛,似乎無比驕傲地說,“跟我挑店面去!”

挑店面?

嚴洛怎麼也沒想到,今天孟沅叫他出來的真正目的,竟然是在c城各大繁華商區兜圈子,一間挨着一間尋找正在轉讓的店面。

“你挑店面做什麼?是打算出來單幹?弄個個人攝影棚?”

嚴洛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然而,孟沅回答得十分理所應當,但他說的竟是——

“不,我要開水族店。”

啥?!

他是認真的嗎?

嚴洛很懷疑,可孟沅向來都是說到做到的人,這一次他也不像是隨便說說。

因爲幾乎每到一處地方,他都會先用實時地圖看看周圍的城市佈局,站在路口觀察來往的人流,認真評估店鋪的位置、大小、裝修,甚至還會打電話向“大師”諮詢風水等等,最後遇到真正中意的,他纔會開始比較價格。

像這麼事無鉅細的找法,一整天下來,也才找到了兩個可供備選的,但是價格都貴得離譜,明顯是坐地起價。所以很顯然,今天這僅僅是個開始而已。

晚上,孟沅爲了犒勞嚴洛相陪,主動請他吃大餐。既然已經知道孟沅確實是很認真地在做這件事,嚴洛也不再嘲笑打擊他,而是很正經地跟他商量起來。

“阿沅,你想找各方面都夠好的,價錢也不能太貴,這恐怕很難。而且……作爲朋友,我不得不直接問一句最實際的,以你現在的存款,能付得起這麼一大筆錢麼?”

孟沅雖然是孟會長唯一的孫子,但嚴洛知道,他從成年離家一直都是自食其力,從沒用過孟家一分錢,而他現在的房子和車子,也全都是靠他自己辛苦賺來的。

做攝影師雖然收入還算可觀,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在承擔貸款和各項花銷的同時,還能積攢下那麼多錢,足以讓他在c城核心地段購買商鋪,更枉論開店前期的巨大投入了。

“你說的我也想過,”孟沅說道,“但是既然已經決定要開店,我就打算要好好做,這間店並不是從零開始,因爲我們不缺貨源,也不缺懂行的人,唯一缺的就是一個好地方,只有天時地利人和纔能有一個最佳的開始。”

這番話聽進耳朵裡,嚴洛才真正體會到,孟沅想開這家水族店的決心。

看來,應該是爲了蘇於溪吧。

“這樣,你估算一下大概還差多少?我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孟沅手勢打住了,他狀似不滿地錘一記嚴洛肩膀,“你小子,竟敢看輕孟大爺我的實力?再說就你那點兒小錢兒,還是趁早留着哄你那未來的媳婦兒吧!”

這街頭混混似的語調,簡直讓嚴洛一陣無語,繼而又隱約有些感動,其實家裡人一直都催着他相親,前段日子他也的確遇到一個合適的姑娘,這件事他只跟孟沅稍微提過一次,卻沒想到他竟然放在心上了。

結婚的確很多地方需要花錢,但是……

“也可以算我入股。”

嚴洛換了一種方式來說。

孟沅哪能不懂他執意要幫忙的意思?爲了打消他的顧慮,他決定提前將自己的王牌亮給他看,一想到嚴洛可能與他以前某個時候一樣,也會驚訝得下巴脫臼,他就已經很是迫不及待了。

“輪不到你入股,已經有人搶先預訂了。”

孟沅說着,拿出一份文件在嚴洛眼前晃了兩晃。嚴洛立即伸手搶過,急忙展開來看,他就不信這個小子葫蘆裡還能藏着什麼大羅金丹回春妙藥……

嗯?拍賣申請書?

嚴洛嘴角一抖,腦子不知哪根筋搭錯,竟下意識就嚷嚷道,“喂喂,這不會是賣身契吧?你難道把自己給賣了?”

可是也不對,孟沅這種姿色的估計賣不了好價錢,怎麼着也應該像蘇於溪那種細皮嫩肉的才比較好賣。

隔壁幾桌朝這邊頻頻張望,眼神詭異,尤其那其中還有幾位富家少婦級別的,那目光……嘖嘖,真是別提有多曖昧了!

孟沅被盯得頭皮發麻,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嚴洛兩腳。

你才賣身契,你什麼什麼都賣身契!

“麻煩請看完再發表意見,謝謝。”

“哦……”

嚴洛憋着笑,鎮定自若翻開一頁,然後,他愣住了。

他的下巴果然有逐漸合不攏的傾向,孟沅滿意地一揚眉,笑道,“孟老闆鄭重聲明,這家店所有權永遠只屬於兩個人,第三者要想入股,那是萬萬沒門兒的,至於聘請嚴技師當個技術顧問什麼的,倒是還可以勉強考慮考慮。”

嚴洛僵硬地擡起頭,半晌,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你、怎麼、不早說!”

害他白操心一場,有了這張賣身契……哦不對,是拍賣申請,他們何愁錢不夠?雖然拍賣還沒真正開始,但嚴洛已經能夠預料,最終的成交價一定又會是拍賣史上新的傳奇。

“其實我開始的確打算自己先籌資,想着如果可以的話,就不賣了……但是現在看來,小酥魚的決定還是對的。”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孟沅眼神裡自然而然流露出溫柔的情緒,“以後等賺了錢,我再將它贖回來,給小酥魚一個驚喜。”

嚴洛好笑地將文件遞回去,順便不忘再寒磣他幾句,“你光想這些頂什麼用?還是好好考慮考慮,等小溪回來該怎麼表白,真給他一個驚喜纔對。”

孟沅眼神微黯,不過嚴洛並沒有發現,很快地他掩飾過去,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是是,我記住了,要是再有機會啊,我一定毫不猶豫,先給他一個‘驚嚇’。”

嚴洛一愣,兩個人於是大笑起來,舉起啤酒杯響亮碰了一聲。

“來!祝你成功。”

“你也是,我等着喝喜酒呢!”

打車回到家,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孟沅從容地將東西都放好,小白聽見門口的動靜,知道是他,只在小窩裡蹬了蹬胳膊腿兒,衝他夢囈似的喵喵叫了兩聲,仍舊呼呼睡大覺去。

孟沅於是沒有開燈,悄悄給它半乾的水盆裡添上水,就走進自己的臥室,轉身輕合上門。

從包裡拿出那份文件,孟沅翻開第一頁。

拍賣方(個人):蘇於溪。

拍賣物品項目:龍魚(血紅龍)。

這頁的右下角,是一個清秀的簽名,簽字時間是在兩週之前。那時候,訂單的那件事纔剛剛接近尾聲,原來蘇於溪是早就準備好要走到這一步了。

想到那天在海灘上,他將這份文件交給他,請他幫忙處理拍賣的事,還跟他說,想擁有一筆錢,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打算做的事。

雖然當時,他並沒有說那件事是什麼,但孟沅能感覺到他笑容中潛藏的落寞。協會裡那些蜚短流長,孟會長突然找他吃飯的用意,孟沅想,蘇於溪大概都是明白的。所以,他才最終做出這個決定,將這份早就擬好的文件交給了他。

也同時意味着,一旦決定,就不再回頭。

賣掉這“鳳凰”,他一定很捨不得吧。

孟沅手指輕輕撫過那個名字,輾轉流連,就彷彿上面還殘留着那人下筆時指尖柔軟的溫度。

“小酥魚,那個賭,是我輸了。”

孟沅低聲自語,合上文件的一瞬間,他已經決定好明天的行程。

小酥魚,不管你是否還會回來,我都一定會完成你的願望,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