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西行

桂香奪了桂平手裡的那封信,手指經不住打顫,全然沒有一絲勇氣拆開。

“姐……報紙上也登載了那場火災的,哥他……”桂平一把攬住了她,大眼裡也積蓄了不少淚。

“我不信!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單桂平!”桂香急得厲害了,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話來。

“姐……”

桂香一把從地上站了起來,抹了抹臉:“桂平,我現在就要去一趟西安。你回家和爹說聲。”

桂平哪裡放心:“姐,你去也沒用啊,哥他……”

“我說了他沒事!”

桂香的表情太過篤定,直叫桂平後怕:“姐,不然我陪你去趟西安……”

“不用,家裡的都得指望着你呢。你放心,我不會做不理智的事。”倘若他真的不在了,她要替那人照顧父親。

桂香趕去盧兆雲家裡請了個假,本來要結業考試了,過關的就直接送到各個鎮上的廠裡去做會計的,桂香這一走就是直接葬送了一次機會。盧兆雲擰着眉半天沒說話。

“老師,我對不起您……但我不得不去,否則……”從前的那些都沒意義。她只說了半句就卡住了。

盧兆雲嘆了口氣道:“去吧,回來,我給你安排下補考。”他到底捨不得這樣的人才白白流失了。

“謝謝老師。”桂香深深地鞠了個躬,這才推了門出去。桂平見他姐神色還算正常,這才舒了口氣,但她還是要執意去西安,根本攔不住。

省城白天去西安的早就沒了,要等到凌晨一點纔有一班車過去。桂香握着那封信在那候車室裡等了許久。這次和那次她跑去西安不一樣,她的心裡冷靜的可怕。

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卻不願相信結局。

大廳裡的人不多,大多都是等夜裡火車的,桂香盯着那頭頂的大鐘發愣,她記得當時上次送春生走的時候,她多希望時間在那一刻停留,現在她恨不得那指針轉飛起來。

這站了有不少賣吃的小販,桂香雖然感覺不到餓,還是買了兩個包穀,不過是想叫這時間過得更快一些,麻木地啃完了一根,卻再也沒動。

大鐘上走到了十一點多,等車的小孩子們都窩在父母的懷裡睡着了。倘若他真的沒了,這裡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桂香驀地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不!

旁邊坐的婦女瞧出這桂香有心事,她要去寶雞正巧和桂香坐同一班車。“大丫頭,咋地啦?心情不好?我瞧你晚上也沒吃啥東西,我這還有點餅子,給你吃吧。”

桂香驟然被打斷思緒,面色上才稍微緩和了些:“謝謝,大姐,我不餓。我包裡還有跟包穀。”

“包穀這東西吃多了槽心。”

“沒事兒……”桂香連忙擺擺手道。

“好。不吃就不吃吧。”那大姐見桂香啥行李也沒帶,只當她是出門旅遊的,掉了頭不和她再多說話了。

終於過了十二點,桂香往手心裡的那封信瞧瞧,都叫她的汗暈溼了一大片了。她不要看什麼遺書,她只要看活生生的人。

一點多列車員終於舉了牌子開始檢票了,黑壓壓的人羣扛着行李、抱着往那月臺裡擠去,桂香擠在那人堆裡往前移動,上了車,腦子卻依舊停止不了轉動。

一天兩夜的車程,桂香逼迫着自己靠在那椅子上眯了一會,但思緒根本停不下來,從那上一世見到春生開始回憶。後來她喊他乾哥哥,再後來他總要每個月請假回來一趟,望望家裡也去望望結婚後的她。

她那時過得不好,卻總要在人前裝裝面子,但春生總是沉默着幫她料理那些她不能處理的事,那時他明明靠的這麼近……

這一生過得也不比從前慢,桂香腦子裡全是那人笑起來的樣子,美目舒朗……

他說,桂香,我捨不得你。

他說,桂香,我怕。

中間過了無數的站,桂香不知道自己怎麼睡着的,她好像做了個十分漫長的夢,春生卷着褲腳從滿是荷花的池子裡摘了一捧蓮子來給她,桂香剛要去接,那人忽的沉到了漆黑的淤泥裡去,她趕緊跑到那池子裡去找他,可那池裡哪裡還尋得見他?她一下栽進那泥水裡,終是醒了……

車窗外面極爲亮,夏天像是一把大火,無論南北地燒,但桂香的手腳卻一片冰涼。

車裡不少人在討論三北防護林失火的事,大多是惋惜和後怕。

“你不知道吧,這火燒了一夜才叫解放軍撲滅了,幾千公頃的樹林啊。這報紙我都還留着呢……”

桂香心裡猛地一陣鈍痛,“大叔,這報紙能叫我瞧瞧嗎?”

那一行行字將那場大火渲染得極爲可怕,桂香的眼睛在那死亡四人,失蹤6人處頓住了……

“失蹤……是不是可能還活着?”桂香的聲音極小。

剛剛拿報紙的人,嘆了口氣道:“難說,或許是叫這火給燒沒了……”這句話成了最後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

“不會的……”桂香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眼淚卻一瞬往下撲簌。

“小丫頭,你咋了?”那見桂香突然如此,才明白她剛剛問話裡的意思,大約那失蹤的6人裡有她的親人。“我剛剛不過是隨口一說,這善良的人都是長壽的。”

桂香哭了許久,那人也沒在安慰,從包裡翻出些乾糧吃了,火車到了中午漸漸進入了黃土高原,視野裡變得蒼涼了許多。桂香並不覺得餓,她所有的感官都有些遲鈍。

第三次來西安,桂香還是不怎麼識得路。火車站外邊站了一列橄欖綠的戰士,桂香一瞬覺得這隊人裡有春生,但將長長的隊伍望到頭也沒見到心裡記掛的那個人……

桂香的腦子有些混沌,覺得春生是連長,這些人應該認得,可問了一圈才知道不是一個軍區的。

“哦……這樣啊……”桂香拖着步子往外走,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那帶隊的人見桂香神情恍惚連忙叫住了她:“你剛剛說的那個人在哪個軍區你知道嗎?我送你過去。”

桂香一聽,想了大半天才報了一串數給他:“你能現在就送我過去嗎?”

“啥?”軍幫民是應該的,但這姑娘也太不識趣了……

“我丈夫……他……求你……”桂香說不下去,她哪裡能說那人沒了……

站在他旁邊的小班長瞥見了桂香手裡的熟悉至極信封,立刻叫人送了她過去。

到了那軍區門口,卡車停了下來,旁的軍區的車沒有許可是進不去的。桂香趕緊從那車上跳了下來,守門的人桂香一個也不認得。

“姓名。住址。請問你找誰?”

“我找……侯春生!”桂香好幾天米水未進,講話都有些虛脫。

“你是她什麼人?”他來的不久,只知道這侯春生是個連長,哪裡能隨便見呢,得問問清爽。再說隊裡都傳侯連長是許師長的金龜婿呢,這閨女找來啥事啊?

“你嫂子都不認得嗎?人找丈夫呢!你廢話那麼多幹啥?不怕侯連長一會抽你耳八子嗎?”那送了桂香來的人急的直跳腳。

“你稍等,我去問問。”那個小兵一和旁邊的人商量了幾句才往裡面走。

等待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太陽曬得人沒有一絲力氣。那跟着桂香來的小兵,怕她吃不消叫她去車裡等,桂香哪裡肯,她心底藏了些期待,或許春生一會就會從這門裡出來……

桂香等了許久沒見到那人,卻是那日見到的張愛梅。

張愛梅一把握了桂香的手,哽咽住了:“桂香來了啊……來,到裡面坐,外邊多熱啊……啥時候來的啊?”

“梅姐……春生呢,侯春生呢?”桂香沒坐,一口氣問道。

張愛梅轉了臉道:“還……沒找着……和他一起去的戰士都回來了,獨獨不見他……老吳還在派人找……你莫要急……”她心底知道這火災的事失蹤了基本就是屍骨無存了,但這話不能同桂香講。

“可他們給我寄了這個……可是,梅姐,我不相信這個……就這一張紙就宣佈他沒了……”桂香將手心裡的那封信給她瞧。

張愛梅眼圈一下紅了,作爲軍人的女人她太清楚那裡面裝的啥了,連忙一把抱了她:“桂香,我也不相信他沒了。你吃飯了麼?這麼遠趕來,這天又這麼熱,吃完飯,我再和你說這些吧,你要是不照拂好自己,等着他回來,看着你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倒是不好了。”

桂香這才勉強擠出個笑臉。

飯吃了一半,門口忽的“咚”的一聲,張愛梅連忙開了門往外瞧去。吳大洲徑直推了門進來,臉上一臉的戾氣。

“咋的了?”張愛梅顯然不是第一見他發脾氣,找了杯子涼了一大杯水給他。

“許經緯這個混蛋!把河岸上全給鎖了,我們上哪兒找人,老子恨不得斃了……”話說了一半,瞧見客廳裡的桂香,連忙住了嘴:“春生媳婦兒啊……”

“您剛剛說的是不是春生還活着?”她眼裡的期待太熱烈,吳大洲只好微微點點頭。

“可有人給桂香寄了春生的遺書。”張愛梅連忙補充道。

“啥?”這信哪裡能隨便寄,而且這顯然很多天之前就寄給了,不是他徐經緯是鬼。吳大洲喘了口粗氣:“春生媳婦,我打包票,他還活着。”

張愛梅這才鬆了口氣:“活着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