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委員,能簡單的說明一下,您拒絕律博定入市的前因後果嗎?”
在給兩家文字媒體做了專訪以後,京城電視臺的李衝,又找到了楊銳,要求也做一次專訪。
李衝就是曾在楊銳拍攝紀錄片期間,長期跟隨的記者,他和楊銳相對熟悉,得到了上級領導的同意以後,立即喊着攝像師扛上機器,找上門來。
楊銳也很樂意有電視媒體的採訪,這種東西,纔好放到國外給人看啊。
現在的問題,就是要將矛盾轉移,否則,秦翰池再出什麼幺蛾子,他是真的要頂不住了。
事實上,就是現在,秦翰池會有什麼想法,楊銳都很難猜得透,但想來,憤怒是少不了的吧。
京西製藥總廠如果將所有轉產律博定的工作停止,並重新擬定新的計劃,且不說其中的損失有多少,工作量都低不了。楊銳捫心自問,如果讓自己以不情願的方式多做無數的工作,恐怕也是要憤怒的吧。
再想想,他當年在實驗室裡做的許多工作,少不了也是令人憤怒的無用功。
就是現在,自己又做了多少無用功呢?
就是因爲無知,所以,纔會做無用功吧。
但是,就算是知道,該做的無用功也得做。
尤其是“律博定”這樣的藥品,幾千人的工廠,做些無用功,做好過幾百上千人去死的好。
公費醫療的時代,絕對不能小看一款美國藥品國產化以後的銷量。
有些人,或許僅僅就爲了佔便宜,都要託人求人的請醫生開藥的。
心臟早搏又是一種常見的現象,想象全國幾千萬上億人,每年都會做體檢,其中又能查出多少早搏患者?——別以爲國內現在沒有把早搏當做一種病來治療,三木公司和京西製藥總廠,最多一年,就能通過官方和民間渠道,用宣講、推廣和賄賂並舉的方式,將早搏確定成一種病,再採用長期治療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全面的科研優勢和資本優勢之下,國內醫學界對歐美大型製藥公司的抵抗力,是極弱的。
就是楊銳,都能在抗心律理論的框架下,想出無數種的方案。例如,早搏是心臟疾病的初期徵兆,抑制早搏能夠延緩和治療更嚴重的心臟疾病,進而在整個公費醫療的體系中,降低醫療費用的支出,因此,醫生髮現早搏患者,就給予抗心律藥物是既有效又經濟的做法——如果抗心律理論是正確的話,這樣的推論基本無懈可擊。
若是再配合上每年幾百上千萬元的公關費用,三木公司最多十年,就能將中國開拓成亞洲最大的早搏病治療區之一。
即使人民幣兌換美元不容易,但人民幣也是錢啊,人家三木公司也可以買房子買地****搞投資玩服務的,哪裡會有嫌棄賺錢多的醫藥公司。
像是後世的葛蘭素史克,英國最大的製藥公司,也是世界五百強,他們實行的”長城計劃”和“龍騰計劃”,就花費了數千萬元的賄金,其目的,是阻止其公司“賀普丁”的國內仿製藥大量上市。在其“長城計劃”實施以後,許多醫院果然不再採購專利到期後的“賀普丁”的仿製藥,讓葛蘭素史克賺的杯滿鉢滿,當然,中國國內的仿製藥公司也不是好欺負的,轉眼間就將葛蘭素史克的高官們送進了監獄,葛蘭素史克還因此背上了30億元的史上第一罰單。
像是葛蘭素史克這樣的超大型公司進行超大型的賄賂計劃,要說掩飾起來,基本是不可能的,因爲涉及到的醫院、醫生、學者和銷售人員數以萬計,實在是太多參與者了,但他們仍然實行了這項計劃,並不是因爲葛蘭素史克相信運氣,而是他們相信,自己能賺的更多。
只要能賺的更多,製藥公司是不會有節操的。
製藥業就是玩弄人命的行業,就像是臨牀試驗,難道不會死人嗎?幾乎是一定會死人的好吧,但只要賺的——不,只要能爲更多的病人謀福利,有所犧牲也是在所難免的。
楊銳也不是見不得人犧牲,他手底下的兔命和鼠命也過千了,不是什麼心軟之輩,但成千上萬條人命,明明是他所能夠影響的,他就不能不多加慎重了。
反而是秦翰池的憤怒,京西製藥總廠的工人們的命運,楊銳一點都不在乎。
甚至那幾名靠吃藥來逼供的罷工工人,說不去洗胃,楊銳也不會再多說什麼。用自己的命做籌碼的人,你用不着阻止他們將籌碼放在臺子上。
當然,面對記者,楊銳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首先簡述道:“關於律博定,是一個多月前,由京西製藥總廠遞交的入市申請。律博定是由美國三木公司開發的新藥,首先用於抗心律治療……”
“對於抗心律治療,我本身是有一些疑問的,因此,對於律博定,我最初就很在意。”
“我注意到,京西製藥總廠遞交的申請中,律博定的安全性測試是不完全的,主要是動物實驗的部分不完全。”
“你知道,我之前做過一款藥物,去鐵酮,並且做了完整的動物實驗,因此,我知道做部分的動物實驗,和完整的動物實驗,成本並不會相差太多,而且,時間也不會超過多久。所以,動物實驗不完整,並不常見。我當時想的,就是京西製藥總廠,漏了資料,因此,我一直等待他們補交資料,直到截止日前,纔給了他們不予通過的回覆,並且要求他們遞交更多的安全性測試的資料。”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隨後的幾天裡,京西製藥總廠並沒有能夠不全動物實驗的相關資料,原來,三木公司本身就沒有提供這部分資料給他們。”
“如此一來,情況就變的比較複雜了。”
“我第二次拒絕了京西製藥總廠的申請,要求他們提交更多的資料,並且,要求三木公司補全動物實驗。”
“可惜,三木公司似乎並不想這樣做。”
“如此一來,我就不得不考慮到一種可能性,就是律博定的動物實驗是有問題的,以至於他們無法或者不願意遞交完整的動物實驗的資料。”
“於是,有了第三次的‘不予通過’的答覆函。”
楊銳的形象是不用說的,尤其是當他談起專業問題的時候,更是神采飛揚,比電視裡的記者要醒目的多。
絕大多數人都喜歡看到這樣的楊銳,除了三木公司的公關經理。
“秦廠長,這不是京西製藥總廠一家的事,你得處理妥當了。”三木公司的公關經理通過翻譯,說的很是嚴肅,又道:“這種專訪,不能再出現了。”
“我沒辦法了。”秦翰池的心情也好不了,對於三木公司的人的態度更冷淡。
他當年是爲了做律博定的代理,纔對三木公司卑躬屈膝的,現在律博定的代理沒意義了,他又何必軟膝蓋。
三木的公關經理卻是冷笑兩聲,道:“你別忘了你籤的合約,你必須證明你盡力了,纔不會被索賠。”
“我盡力了。”秦翰池道。
“不如讓律師們好好討論。”三木的公關經理繼續威脅。
秦翰池眼角跳了跳,道:“你們要願意到中國來起訴,就來好了。”
“我們不僅可以在中國起訴,還可以在歐洲和美國起訴,並且凍結京西製藥總廠的每一分錢。秦廠長,我建議你,真正做到盡力。”
秦翰池很不願意的咬緊牙關。國內的藥廠多多少少都是有做進出口的,這也是全國各地藥廠林立的原因之一,製藥是國內少數能賺到較多利潤的行業,但相對於國內的生意,國外的賬期週轉就慢了,京西製藥總廠說不得也有資金在國外轉悠着。
雖然積極應訴,有很大的機會解決三木公司的威脅,但在國外請律師,是非常花錢的。
秦翰池保證,自己今天走了賬,明天就要被上級領導叫去臭罵一頓。國企還沒有資格這樣子用外匯。
“我要我怎麼做,纔算是盡力。”比較三木和楊銳的威脅,秦翰池的天平再次偏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