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館內的外交官們,傳閱了凌大使的調任函之後,會議就解散了。
大家三三兩兩的離開樓層,或者相約到一起,或者秘密的打通內線電話,各自討論了起來。
至於移交工作之類的事情,自然要等到私底下的討論結束了,纔會真的進行。
趙澤跟着紛亂的人羣出了門,卻是極爲不安的看着前方。他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幾天前見到楊銳的場景。
他帶過的團不少了,不是沒有見過強烈要求換酒店的人,但是,有本事將一個代表團的人,都給換了酒店的,他就見過這一次,也只聽說過這一次。
更令趙澤驚訝的是,楊銳此次的行爲,竟然全不違規。
人家補辦的手續一應俱全,根本不等人查,就給做的清清楚楚了。
這樣的能量,在趙澤看來,正是足以令大使館翻天覆地的能量。
而最令趙澤擔心的,則是楊銳是否還心存不滿。
畢竟,他當日可是幾次三番的拒絕了楊銳的要求,以至於楊銳都要讓人控制住他。
趙澤越想越是擔憂,他的目光在衆人中巡遊,最後選定了周英耀,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了上去,然後搓出一臉的笑容,衝上前打招呼,道:“周秘。”
“哦,小趙啊。”周英耀的二秘身份,在使館內不上不下,差不多就相當於一個處級辦公室裡的科長,對趙澤這樣的隨員,還是很有心理優勢的,他露出矜持的笑容,問:“有事嗎?”
“有點兒。”趙澤連忙應了一聲,再道:“周秘,我想打問一下,楊主任,就是北大的楊主任還好嗎?我想去拜會一下,您看可以嗎?”
“你是說國內來的學術代表團吧,你怎麼問到我這裡來了,我不管這個事的。”
“我就是問一下。”趙澤很是無奈,其實,總共就這麼點兒人的大使館,又能藏得住幾個秘密。周英耀天天往希爾頓跑不是秘密,凌大使滯留在外就是不回斯德哥爾摩也不是秘密……
如此聯想,令趙澤更加不安的道:“周秘,我前段時間,做事做的不對,想給楊主任他們解釋一下,能不能請您再引薦一下。”
周英耀似笑非笑的轉過頭來。
“我知道我這個要求過分了點。”趙澤低聲下氣的道:“我就是怕引起什麼誤會。周秘,您給我指一條明路,我以後都聽你的。”
趙澤乾脆的將自己給賣身了,要依着他原本的想法,他是希望能賣身給某位參贊的。瑞典使館是個大館,參贊們工作期滿,調回國內的業務司或者地區司呆兩年,再出來的時候,就很可能去某個國家就任大使,到時候,他不管是跟着去,還是請人家打個招呼去別處,都會很方便。
相比之下,周英耀並不是一個賣身投靠的恰當選擇。大使館二秘的級別多少是有些低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在下一個任期內獨當一面的。
但是,凌大使的調任函,卻帶給趙澤更多的震撼,他像是一隻齧齒動物似的,尋到一個安全些的地方,就拼命的鑽了進去。
周英耀好笑之餘,也是暗暗驚歎,想了想,道:“我去幫你給楊主任解釋吧,人家說不定都已經忘了前面的事了,他現在忙的很。”
“那也好,那也好。”趙澤說了兩遍,笑道:“人家忘了歸忘了,咱不能忘了,麻煩周秘了,您忙着。”
趙澤沒有再跟着走,落後兩步,目送周英耀進入樓道,才鬆了一口氣,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背上已是出了密密的一層汗。
周英耀的步伐更顯沉穩。
經過趙澤這麼一打岔,他也認定凌大使的調任函與楊銳有關,時間上太巧合了些。
不過,楊銳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或者說,他能否做到這一點,周英耀百思而不得其解。
他坐到辦公室裡,想打一個電話給楊銳,號碼本翻開了又合了上去。
太輕浮了。
周英耀想。他不想被楊銳認定是輕浮的外交官。雖然外交官中不免有輕浮浪子,但是,這樣的人明顯是不易被人所信任的。
周英耀還是打了電話回國,想先詢問一下凌大使調任的緣由。
不過,這個電話打的時間就久了,現在大家都在打電話,幾乎可以預料到,佔線會很久。
周英耀儘可能的沉下心來,就在辦公室裡看書,等待電話鈴響起——當人工接線員完成了長途跨國的接通工作之後,會再叫通他這邊的電話,從而完成全線的通話。
這個過程很是漫長,平常就很漫長了,今天更是如此。
若是平時,周英耀或許會找人聊聊天,或者串串門,將門打開聽着聲音就行了,使館裡的工作就是這樣,永遠都是有閒有忙的狀態。
然而,今天的情況是截然不同的。周英耀寧願乖乖的呆在辦公室裡,也不想讓人以爲自己在串聯什麼。他早就串聯了黃參贊,現在卻是沒有必要再亂跑了。
昏昏欲睡間,周英耀乾脆就靠着椅子,睡了一覺。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鈴鈴鈴”的叫瘋了。
周英耀連忙抓起電話,再用手抹一把臉,清醒清醒。
“光耀嗎?”現在的跨國電話失聲的很嚴重。
周英耀用手蘸着茶杯裡的水,在自己的臉上胡亂的抹着,口中道:“爸爸,是你嗎?我是光耀。”
電話裡,周英耀的岳父笑了兩聲,道:“猜你該打電話過來了,你再不打的話,我就打電話了,是因爲調任函的事吧。”
“是。爸爸,究竟怎麼回事?”周英耀連忙問。
岳父未答先問:“你們大使館是什麼反應?沒人把消息傳出來嗎?”
“什麼消息?我不知道啊,大家都亂糟糟的,不明白怎麼回事。”
“看來收到消息的人都藏着呢,你也不要說出去。”
“是。”
“楊銳的消息,在國內都傳瘋了。有好幾家報紙都報道了他的講座,還有電視臺放了錄像,我也看了,是不是真的那麼多人,都是歐洲的學者嗎?”
周英耀一驚,道:“是,楊銳在歐洲這邊比較受歡迎,有很多人來聽他的講座。不過以製藥公司的人爲多。”
就科研檔次來說,製藥公司的研究員,顯然是不能與高等學校和研究所的相提並論的,兩者的下限或許是差不多的,是個人就行,但上限的差距就大了。
但是,國內的媒體和官方,顯然不會去分辨這裡面的區別,對他們來說,白種人願意來聽中國人的講座,而且一位難求的樣子,就已經足夠滿足了。
岳父三言兩語的介紹了情況,就道:“有關的文章,聽說都上了內參,領導們很重視,對於凌志明久滯外地不歸的情況,部委做了嚴肅的批評,認爲他沒有能夠恰當的履行職責,所以對他進行了重新安排,你們再等兩天,新任大使估計就到了。”
“是從國內派嗎?”
“國內不熟悉情況的官員,派去了不能立即投入工作,所以被否決了。部委的意見,是要到之能戰,戰之能勝的大使人選,最後選了曹達。”
聽到曹達的名字,周英耀更是詫異,道:“他是駐馬賽的領事,直接派過來嗎?都不回國?”
領事的級別比大使低一級,駐馬賽的領事也是比駐巴黎的大使的級別低的,但是,到瑞典來卻是從大國調小國了,只能說明任命緊急而重要。另外,不回國述職而直接就任,更是少見的安排。
電話另一頭的岳父“恩”了一聲,道:“部裡認爲事務緊急,另外,新任大使的話,還有很多好處,你慢慢體會,總之,你注意維護好與楊銳的關係。”
“是……”周英耀聽着岳父的囑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訝異當中,他完全沒想到,年紀輕輕的楊銳,竟然有如此多的支持者,並能掀起如此大的風浪。
將凌志明從瑞典調到乍得,這樣的貶斥本身已經很少見了,相應的,將正在法國馬賽做領事的曹達直接調到瑞典,那就更難了。而在這兩個環節中,還需要安排其他的人選接任,整個一套多米諾骨牌的模式,想想也知道麻煩。
但從這份麻煩中,周英耀體會出了一絲鄭重。
周英耀突然覺得,身在瑞典,大有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