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怕被人認出來,葉棠花令雨秋取來了那日在點妝閣買的帷帽和麪紗,把自己遮了個嚴實,鳳九歌本來瞧着這帷帽覺得很有些礙事,但後來想到葉棠花的容貌憑什麼叫個路人看了去,心裡也就平靜下來。
此時天色漸晚,鳳九歌偷偷帶着葉棠花翻出了後牆,牆外有雨秋吩咐人備下的馬車,趕車的也是鳳九歌的心腹,兩個人趕緊上了車,鳳九歌吩咐人到一個什麼地方去,趕車的應了一聲,馬車便動起來了。
葉棠花坐在車裡,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在夜晚跟男子外出……
“害怕了?”鳳九歌坐在葉棠花身側,一低頭就能瞧見葉棠花微微顫抖的指尖,禁不住出言調笑道。
“纔不是,只是有些冷罷了。”葉棠花咬了咬下脣,有些不服輸地回了一句。
鳳九歌眉眼都舒緩下來,輕輕將自己的手附在葉棠花的手上:“這樣,就不冷了吧?”
葉棠花臉上一紅,將手一縮:“你又胡鬧!”
鳳九歌眨眨眼睛,笑意愈發明顯:“是你說手冷的,我給你暖手,你又生氣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強詞奪理……我不跟你說了!”葉棠花低下頭偏過眸去,不再理會鳳九歌。
鳳九歌無奈,哄了半天才算是換的葉棠花回心轉意。
“王爺,到地方了。”馬車外,下屬的聲音傳了進來。
“到了,咱們下車吧。”鳳九歌笑着牽起葉棠花的手,把人領下了馬車,對着那趕車人吩咐道:“在這兒等着。”
葉棠花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見滿街的花燈高懸:“這是什麼地方?我竟也沒來過。”
“這裡是京中富戶所居住的地方,上元燈會歷來是三天,十四十五十六都有,咱們趕上了這最後一天,聽說這最後一天最是熱鬧,正好可以一起見識一下呢。”鳳九歌四下打量了一下四周,笑道。
“昨兒跟皇上看燈會,怕讓人撞見了不好,沒奈何領他去了長街那邊兒,我看御街上的花燈華而不實,長街上的又太過素樸,倒是這兒的花燈博彩所長,花樣兒也周全。”葉棠花看了一圈兒,笑道。
“這兒住的人都是些富商,家裡頭本就萬貫家財,又不像官宦人家一般只求那端莊大氣,掛出來的花燈自然精緻有趣兒,街口的已是如此,還不知裡頭點的怎樣漂亮呢。”鳳九歌看着葉棠花東張西望瞧個不了的模樣,禁不住笑了起來,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直走到街中央,只見這裡更是熱鬧,上元燈會原本是看燈的時候,而這裡有些攤位在燈下設了燈謎,花上十文錢便可猜上一次燈謎,猜中燈謎的人可以把燈籠免費帶走,此時各攤位前都有不少富家子弟小姐在猜謎,熱鬧的緊。
“喜歡哪個燈?我去替你贏回來。”
耳畔傳來鳳九歌的聲音,葉棠花先是一愣,繼而不由得一笑,有意指了一個人最多的攤子上最華麗的一個大蝴蝶宮燈:“我要那個,你可贏得到麼?”
鳳九歌笑道:“佳人有令,說不得絞盡腦汁搏上一搏了。”說着便走到那攤位上,指着那燈籠笑道:“攤主,這燈籠的謎面在哪兒?”
攤主還沒發話,旁邊已經有富家公子笑道:“這位兄臺,我勸你還是莫要試那個了,方纔承舉兄猜了十幾次都沒中,他還中過秀才呢!”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秀才是長於六藝經傳,卻未必長於猜謎,也許這個燈謎就讓我們猜出來了呢?”葉棠花此時也走到攤位前,笑道。
那富家公子見葉棠花走過來,不由得朝鳳九歌使了個瞭然的神色:“可也是啊,說不準兄臺你就猜中了,得了那盞花燈來博美人千金一笑呢!”
“承兄臺吉言了!”鳳九歌笑着朝那人拱拱手。
這時候,那富家公子身邊兒的小姐便走到葉棠花跟前兒笑道:“上元燈會照例是不禁男女大防的,姑娘做什麼這般講究呢?這隔着帷帽也看不真切花燈,豈不掃了興致呢?”
葉棠花原是怕人撞見她偷溜出府,如今見身處富戶聚居之處,跟御街不知道隔了多少路,料想沒人認得她,便坦然除去了帷帽和麪紗:“姑娘說的是,倒是我糊塗了。”
那小姐笑笑:“這有什麼的?姑娘不過是謹慎了一些罷了,也不能叫糊塗,姑娘看着倒是眼生,好像沒怎麼見過?我是這街上沈府的大小姐沈媚娘,不知道姑娘是哪家千金呢?”
“我姓葉,姑娘叫我媺瀅就是了。”葉棠花瞧着這沈媚娘也不似奸猾之人,若她不肯告知名姓未免令人尷尬,但也不能毫無防備,就以真姓和小字相告,這樣既不拂了人家面子,也不會漏了自己的身份。
“媺瀅?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姑娘家裡一定是有唸書的人吧?起的出這樣的好名字。”沈媚娘笑了笑,眉目間透出些歆羨的意思來。
“嗯,我父親和弟弟都是讀書人。”葉棠花點點頭,一面又看向鳳九歌那面兒,“都這許些時候了,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沈媚娘掩脣笑道:“那位公子猜那個燈謎,想來是要給姑娘贏花燈吧?”
葉棠花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沈媚娘笑道:“這會兒且猜不出來呢,方纔那杜承舉猜了半日也猜不出,最後選了一盞別的燈走的,杜承舉杜秀才算是我們這兒最有才的了呢。”
“原是這樣,看來這燈謎當真不簡單,我倒有了興致呢。咱們過去看看如何?”葉棠花笑道,說罷便帶着沈媚娘湊了過去,只見鳳九歌正對着花燈攤兒上一張紙皺眉深思,不禁笑道:“還沒有眉目嗎?”
鳳九歌無奈地轉過頭笑了笑:“我還真沒猜過這樣的謎,一時間反而沒有頭緒了。”
花燈攤的老闆是一個四十餘歲蓄鬚的中年男子,他此刻正笑眯眯地拈着自己的鬍子:“公子慢慢猜,不急,不急。”
葉棠花愈發好奇起來,又湊得近了些:“這謎面是什麼,我也來猜猜吧?”
鳳九歌欠身讓了一下,有些無奈地指向攤位上一張盛了一攤砂礫的紙:“這是謎面,打半句唐詩。”
“半句?”葉棠花還沒等想明白這謎面,又被謎底弄了個糊塗,這謎底是半句唐詩?什麼叫半句?
鳳九歌蹙眉笑道:“唐詩我倒是曉得不少,可這半句唐詩怎麼算?七言還是五言?若是七言,這半個字又怎麼算呢?”
葉棠花拿手指捻了捻那堆兒砂礫:“謎面就這麼一堆兒沙土,沒有別的了?”
“沒有別的了。”鳳九歌蹙了蹙眉頭。
葉棠花不語,一旁的沈媚娘笑道:“這燈謎在這兒擺了一天了,沒誰猜到的,便是猜不着也沒有什麼,換一個猜就是了。”
鳳九歌搖搖頭,笑了笑:“不成,這是媺瀅頭一回管我要東西,就是把腦子想穿了,我也得把這燈謎猜出來。”
那邊富家公子笑着拍了拍鳳九歌的肩:“人生自有是情癡,願兄臺能如意吧!”
葉棠花歪着頭看了那堆土一會兒,驀地一愣,繼而展顏一笑:“我倒是猜出了一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姑娘不妨說來聽聽。”攤主笑道。
“唐人王之渙有《涼州詞》雲:一片孤城萬仞山,將這句詩拆開一半,正是‘一片孤土’,我猜這就是謎底了吧?”葉棠花盈盈笑道。
攤主先是一愣,繼而不由得連連點頭:“說得好,說得好,謎底正是‘一片孤土’,姑娘好生靈秀啊,這盞宮燈合該歸姑娘了。”
說罷,攤主親自取下了那個大蝴蝶宮燈遞給葉棠花,鳳九歌有些鬱悶地看着那燈就這麼易了主,苦笑着嘆了口氣:“唉,這聰明真是天生的,我在這兒看了這半天,還不及媺瀅你看一眼的呢。”
“不過是個巧思罷了,哪裡就扯上聰明瞭呢。”葉棠花抿脣笑笑,將那燈提在手心裡,“猜謎的錢是你出的,這燈也可算你送我的,橫豎我心裡這麼想就成了。”
“我這充其量算個借花獻佛,難得媺瀅你不嫌棄……也罷,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要多少東西送不得?”鳳九歌低低笑了,伸手去理順了宮燈上垂着的大紅流蘇。
“時候不早了,你該送我回去了。”葉棠花沒防備,看着鳳九歌猛然湊到身前來,不由得心中一跳,臉上也紅了紅,雖然在夜色的掩映下看不大真切。
鳳九歌直起身子來,有些遺憾地嘆了一聲:“在外頭也沒逛多久,倒是猜這謎猜了半天,怪可惜的。”
可惜歸可惜,鳳九歌也知道時候不早,再不送葉棠花回去,只怕就真有麻煩了,因此老老實實把人送回了葉府,而後纔回了長平王府。
鳳九歌照例從長平王府後門偷溜了進去,才一進門便叫遭,往常他都是等夜深了假裝睡覺然後偷溜出去的,所以回來的時候他的屋子也一貫是黑燈瞎火的,可今天他回來的時候,他的屋子卻是燈火通明的……
難道是他偷溜出去的事情讓人發現了?
鳳九歌硬着頭皮走到自己的屋子門口,果然瞧見門口守着自家父王的兩名親兵,爲首的一個名喚冷雲的朝他拱了拱手:“卑職見過王爺,老王爺和大長公主在裡頭等您呢,請您進去吧。”
鳳九歌愣了一下,繼而不禁頭更疼,鳳戰是軍旅出身,極重門禁之類的規矩,平日裡對他雖然不大拘束,但若不稟報,每夜掌燈後不得外出卻是一條死規矩,這下可好,他夜半出門的事情不僅被他爹知道,連他娘都知道了,這可不容易混過去啊……
不容易歸不容易,都走到門口了,總不能這時候再跑吧?
鳳九歌苦笑了一下,走了進去,甫一進門就聽見鳳戰怒吼:“你這孽障還知道回來!”
緊跟着是昭陽大長公主祁素月不滿的聲音:“你喊什麼喊,九歌也不是束手束腳的閨閣女子,出個門兒還要被你訓上一通兒不成?”
鳳戰虎着臉皺着眉:“就算他不是閨閣女子,也沒有個半夜三更回來的道理!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
祁素月無奈地嘆了口氣,望着鳳戰的眉宇間多了幾許無奈:“那也不興你這麼吼的吧?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說罷,祁素月向鳳九歌招招手:“九歌,過來跟娘說說,你究竟做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