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叫許佳人去打聽,並沒有真當回事,不想兩天之後許佳人帶回來的消息,卻讓她多少吃了一驚。
原來當真有人在背後操作。
抓人不難,但是“南平王世子”始終不露面,流言漸漸多了起來。最離譜的說法是周城害了世子,霸佔公主。
嘉敏:……
真是腦洞清奇,要不是有嘉言在,她幾乎要笑出聲來。
——周城找了機會與她說嘉言,嘉敏實在記不起自己那天哪裡沒裹嚴實。又想這兩個人,一個見她嘔吐便疑心她有身孕,一個見她頸上痕跡便疑心她忘了守孝,這麼心有靈犀,怎麼不去磕頭拜個把子。
當時只惱恨道:“都怪你!”
周城點頭如搗蒜:“是是是……都怪我。”
他低眉順眼都認了,嘉敏也不好再追究,要細說來,她當時就不該親他。這小子就是個不經撩撥。要有人對他用美人計,恐怕沒幾下他就什麼都招了。
嘉敏再細問許佳人幾句,就笑不出來了。嘉言之前氣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流言最初,竟起於她營中,而且是跟她最久的王府舊部。
嘉敏沉吟片刻,忽說道:“我聽說,陸將軍也來了中州?”
嘉言道:“沒上戰場就退了。”
“恐怕是在保存實力。”
嘉言“咦”了一聲,她對陸揚印象不壞。嘉敏猶豫了一下:“有件事……你不要和姨娘說。”
“什麼?”
“表姐、袖表姐在陸將軍那裡。”
嘉言:……
她還以爲賀蘭初袖早就沒了。所以說完全沒有道理,胡嘉子好端端在洛陽,沒了;賀蘭初袖在朔州失蹤近兩年,竟然還活着,還攀上了陸揚——卻找誰說理去。嘉言咬牙道:“阿姐是說,那些混賬心念故主?”
“那倒不一定。”嘉敏道,“他們從前是陸家部曲,想必在陸家親故甚多。人對於親故往往戒心低,有時候只是閒話一句,傳着傳着就走了樣。而且你剛纔也說,此番陸將軍並未參與戰局。”陸揚沒有上戰場,定然讓有些人心存僥倖,以爲是他心念舊恩,退避三舍,不與蘭陵公主姐妹爲敵。
嘉言“嗯”了一聲,打定主意回去好好清查,卻聽嘉敏又道:“阿兄一直不露面,也不是個事兒。”
嘉言道:“段韶說你和……說你有安排。”
嘉敏不響,過了一會兒方纔說道:“十九兄能夠集結到這麼多人馬,仗的是昭陽殿裡那個位置,名不正則言不順。”
“阿姐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嘉敏道:“真不明白?”
嘉言垂頭去,斷斷續續說道:“三郎纔多大,話都說不清楚……姨母之前拿糖果哄了他才上朝沒哭……皇帝哥哥……姨母殺了皇帝哥哥……”
她不在乎誰當皇帝,她只是不能放過那個害了她父親的人。但是她也同樣不能想象弟弟登基,母親臨朝。如有朝一日,形勢將他們母子逼到從前胡太后與皇帝的那個地步——嘉言泠泠打了個寒戰。
“我也……”嘉敏停了一下,“不想母親臨朝。”
她不信什麼牝雞司晨。當初文明太后臨朝,照樣海晏河清,也因此,文明太后過世之後,孝文帝老老實實守了三年孝。他知道自己的權力來自哪裡,他尊重他的祖母,哪怕她殺了他的父親。但是胡太后沒有這等本事——王妃也沒有。
就不說胡太后之後洛陽人對於胡氏姐妹的心理陰影了。
“十九兄……是吳人所立,我燕朝天子,怎麼可以由吳人來立,”嘉敏冷笑一聲,“他就是僞帝!”
嘉言眨了一下眼睛,她好像有點明白她阿姐的思路了:“阿姐的意思是——”
“三郎小,哥哥卻是合適的。哥哥雖然不是高祖血裔,卻也是太武帝之後,與十九兄相較,沒有別的優勢,但是也沒有他那樣致命的弱點。”嘉敏說道,“他們不是要拜見哥哥嗎,索性就朝拜天子罷!”
嘉言怯怯道:“這話……阿姐不先問過周將軍麼?”
嘉敏這時候其實在懊悔怎麼沒早想起這茬。皇帝戴十二旒冕,高踞於玉階之上,羣臣隔老遠朝拜,又不能擡頭細看,豈不是最好的掩護?就別提他從前那些親兵——除非天子破格召見,不然根本沒有機會面聖。
她知道嘉言心理障礙。從前天下大亂之後,各方諸侯,至少先後擁立過四五個皇帝,成了的叫天子,沒成的叫僞帝,嘉言是沒有經歷過,經歷過的,早不把天子威嚴當回事了。
卻微笑道:“自然是要先問過你。”
開玩笑,不先問過,萬一她堅持要立昭詢怎麼辦?昭詢可是有先胡太后加持,比昭詡更名正言順。
嘉言卻以爲她阿姐是記着她前兒鬧彆扭的事,一陣不自在,說道:“阿姐還在惱我麼?”
嘉敏捏了捏她的臉:“阿姐怎麼會惱你——你不找你阿姐的茬阿姐就謝天謝地啦!”
嘉言:……
偏嘉敏還添一句:“趕明兒阿言及笄,找了小女婿,阿姐再來找他的茬!”
“阿姐!”嘉言紅了臉,她就知道,她阿姐不懟回來是不肯消了這口氣的。
周城帶了李十一郎和段韶過來公主府。
李十一郎和段韶自入他帳中,極得信任和重用,甚至超過了最初跟他的十三人。周城對此的解釋是:“腦子還是很重要的。”哪些人可以並肩上陣廝殺,哪些人可以坐下來商議軍情,哪些人更合適一起喝酒吃肉,他分得很清楚。
嘉言雖然之前也見過李十一郎,這時候瞧見他和周城並坐,心裡忍不住想,她這個新任姐夫別的不說,氣度還是可以的。
嘉敏自然不知道她在胡想這些,只把擁立昭詡的事說了,周城聞言笑道:“早有此意。”
之前在中州還不覺得,後來戰事一起,就吃了大虧。元明修至少在名義上是天子,能夠調用天下人馬、物資——雖然有陰奉陽違,但是皇帝的調令下來,樣子總是要做做的。而他不過是個徵西將軍,當初到中州是紹宗手裡拿到的調令,如今紹宗還在元釗手下,先天氣勢就矮了好大一截。
要不是六鎮降軍怕被朝廷賣了去當炮灰,奮勇效死,廣阿之戰的勝負是真不好說。
但是對於擁立人選,軍中分歧嚴重。
雖然一直都有說南平王世子就在軍中,只是因爲傷重不能露面,久而久之,南平王世子的驍勇善戰就變成了傳說。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是周城,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出於利益,都不知不覺發生了偏移。
對於周城來說,擁立昭詡的獲益定然不如擁立昭詢。昭詢小,王妃不過是個婦人。有胡太后這個前車之鑑,朝中也不會允許王妃干政——而且較之胡太后,王妃垂簾並不那麼名正言順:昭詢的名分來自於胡太后,胡太后生前已經將昭詢過繼給先帝,從名分上說,昭詢需喊王妃一聲“叔祖母”。
王妃只是南平王妃。皇室舊例,昭詢登基,能垂簾的除了太后、太皇太后,只能是長公主。所以如果穆皇后不在了,蘭陵公主纔是最名正言順的人選。她是先帝冊封的公主,她是昭詢的親姐姐。
最妙的是,她還是大將軍的未婚妻——雖然眼下週城還只是個徵西將軍,但是一旦擁立天子,即刻可升大將軍。很明顯她能夠代表大將軍一脈的利益,也能夠在皇室與軍方之間,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
但是擁立昭詢也有弱點:自古以來,擁立幼主通常都會被認爲懷有不臣之心。換句話說,天下人都不傻,都知道小孩兒好糊弄,掌權的只能是成人。
這屋裡就只有嘉敏姐妹和周城、李十一郎、段韶幾個,因昭詡不在的事,不能夠泄露出去。
李十一郎問:“公主這是決定了?”
嘉敏點頭道:“李郎君該知道,胡太后所爲,已經將人心損失殆盡,再借助她生前名義,恐怕適得其反。”
李十一郎沉默了一會兒,他把握到蘭陵公主的思路是,哪怕不佔優勢,也不要有和元明修一樣落下把柄,與人攻擊的口實。這未嘗不可,橫豎昭詡也不一定真還活着,要日後到了洛陽還找不到人,他們就沒有選擇了。
段韶問:“仍由……代替世子接受朝拜嗎?”在原來的計劃裡,那人不過代替“重傷”的南平王世子在屏風後哼幾聲,接受大夥兒探望。但是一旦擁立,就是假扮天子,性質完全不一樣了。誰知道他會生出什麼樣的心思。
嘉敏扭頭看了嘉言一眼,卻道:“不用他。”
“嚴娘子?”段韶傻了。
“阿言不能上朝,不須與衆將一起參拜,”嘉敏十分得意,“而且,也沒有人見過她。”
“可是……”段韶道,“嚴娘子長得可像世子?”好歹要有七八分像才能糊弄過去罷,要全然不像,又個是女孩兒——
提到這個,嘉敏就更得意了:“比我像。”
段韶:……
李十一郎看不下去,揭了謎底道:“阿韶沒有聽說過嗎,公主還有個妹子……”
段韶:……
“看什麼看!”嘉言一把扯掉面具,沒好氣地道,“你看我這張臉,能帶兵打仗嗎?”
段韶:……
過了整整一刻鐘,段韶才訥訥道:“……不能。”
他不由自主按在自己心口,乖乖,那裡跳得實在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