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輕薄

許佳人通稟說周將軍求見的時候,嘉敏遲疑了一下,天時雖然不是太晚,但是她已經卸了妝,於是說道:“就說我已經歇下了,讓他明兒再來。”

半夏道:“萬一將軍有急事呢?”

嘉敏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才服侍了一頓飯,回來就幫着人家說話了。”

半夏:……

她們姑娘是越來越彆扭了,她又哪裡幫誰說話了——等等,小周將軍又算什麼人家了!

到底不服氣,頂了回去:“不是姑娘叫我去的嗎,如今又來怨我!”

嘉敏看着鏡中她氣鼓鼓不明所以的臉,倒生了三分歉意:原本答應讓她自個兒擇婿的是她,後來情急想要把她許人的也是她,再回心轉意把她叫回來的還是她。這丫頭跟了她一路,可算是盡心盡力了。

嘴上只道:“好了好了,偏你話多——去幫我尋了那件藕色衫子來,我去見他就是。”

“那可是姑娘自個兒說的。”半夏嘟囔着走開去。

許佳人靠在門上歪着頭笑:從前看這位公主着實冷面冷心,如今瞧她對半夏,卻是個軟性子,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

嘉敏沒看她,換過衣裳,隨便攏住頭髮,也沒有梳髻,踩了木屐,踢踢踏踏就出了房門。

周城在側廳等了片刻,聽到聲音擡頭,就看見嘉敏素着一張臉,散着發,也沒有戴那些金的玉的,看起來有些匆忙,也不知道是怕他等久了呢,還是懶得重新妝扮。燈白色冷,人色反而是暖的。

“喝了酒?”嘉敏問,一面吩咐許佳人,“去取醒酒湯來。”

周城道:“有話要與你說。”

嘉敏覺察到他面上顏色有異,倒不像是喝多了。他喝多了的樣子,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坐下道:“你說。”隔得不算太近,還是伸手夠得着的距離。周城想起昨兒下午佯醉裝瘋,然而她還是信他。一時眉梢眼角都轉了柔。

定了定神,方纔說道:“如今中州人都擔心我與世子內耗。”

嘉敏:……

嗯,她那沒影兒的哥哥,還有人惦記上了——當然那並不是沒有道理。

“……有人建議我與公主訂親。”他一向直呼“三娘”。儘管喝了酒壯膽,真要出口,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變成了“公主”。糟糕透了。那聽起來就像是純粹的利益交換,將軍對公主,而不是他與她。

嘉敏怔了怔。她聽到有人擔心他與昭詡內耗,就有了這個念頭。當然她從跟他離開青州,就知道這件事遲早會到眼前來。

他想娶她,至少這時候還是想的。

周城見她垂着眼簾不說話,鮮見得沉住了氣,把諸如“是有人建議,並非我着急”、“形勢所迫”之類的話死死壓在了舌底。像是過了一個時辰那麼久,方纔聽她說道:“……那就訂親吧。”

周城整個人都震驚了。

他忽然覺得,方纔等得不是太久,而是太短。這麼短的時間,她真想清楚了嗎,他說的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雖然他一向都知道她是個講理的人,情不可以打動的時候,利益往往能夠說服她。

然而——

然而婚姻就是純粹的利益麼,對於她來說,對於與他成親這個事情來說?她是因爲父仇而跟着他離開蕭南,也因爲父仇而願意委身於他嗎?他這算是乘人之危呢,還是落井下石?她會覺得委屈吧,日後想起來。

如果她不是心甘情願——她當然是情願的,四年前她就答應過他,但是中間隔了這麼多年,發生了這麼多事,如果她如今不情願了呢?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那個瞬間突然涌上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到底心虛,他和她之間,隔了這麼遠,遠得有時候想起來,就如同銀河。他有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就有一萬個理由推翻它。他們從前並不是夫妻,他的妻子是二孃,她的夫君是蕭南。她說過他有很多姬妾。他猜大約是她後來落難,被他收進後宅,賀蘭氏說他從前很寵愛她,也許是真的。

怎麼會不是真的。不過就是相遇得太遲。總是太遲——他總是比蕭南來得遲,這個念頭讓他沮喪,無能爲力的沮喪。

“……我父親已經過世,”又聽得她一個一個數過來,“母親和哥哥如今下落不明,宗親多半都在平城與洛陽,中州恐怕難尋。不過初嫁從父,再嫁從身,也說得過去。好在將軍族親就在宛城——

“如果你不情願——”

“什麼?”

嘉敏的目光看過來,夏夜的星光,螢火蟲浮在草木裡,月光在窗紙上,葳蕤的影子。周城一時氣短,垂頭道:“如果你不情願……就當我沒說。”

嘉敏再遲疑了一下:“將軍這是——後悔了?”不容他說話,她用極快的速度補上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也沒有什麼,不過是訂親,待拿下中州,日後回了洛陽,解除婚約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我怎麼會後悔!”周城再次打斷她,也許是喝了一點酒的緣故,那些平日裡會覺得很羞恥的話順順當當就流了出來,“三娘這話可冤我!從正光四年到現在,我心裡想的,眼裡看的,難道不都是你……”

起初,這時候回想起初遇,最開始模模糊糊一個影子。南平王的女兒,有點古怪的丫頭,後來一次一次地重逢,每次添一點顏色,每次深一點線條,後來什麼時候想起,都清清楚楚,她在哪家寺裡裝瘋賣傻,在哪座佛像下合手垂目,在誰的帳中慷慨陳詞,旁若無人,又在誰的府裡驚慌失措。

慢慢就不用去想,那個影子,那雙眼睛,總在那裡。你要問他她有什麼好,興許他真答不上來,無非就是遇見了,填滿了。

也許從前就是這樣。

忽然眼前一花,有人湊近,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就彷彿一片花瓣落在他脣上,也許是月光。他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嘩嘩地往上涌,從臉上滴出來。時間比方纔過得更慢,能慢上一萬倍。或者是快上一萬倍。

人已經退了回去,雙手安放在膝上,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不是她垂着頭,潔白的頸項曲如一株鈴蘭。

周城舔了一下脣:“三、三娘?”他覺得頭有點暈,也許是失血,也許是喝多了的幻覺,總之那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難道會是假的?

不不不……那當然是真的,他屏住呼吸,像是怕氣出大了,會把真相沖沒了。他猜不出他走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也許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三娘想清楚了。纔不會!她剛剛還說解除婚約不過一句話的事。

誰說是一句話的事!周城只覺得惡膽橫生:“三娘你方纔……可是輕薄了我?”

嘉敏:……

這貨的腦回路果然是不太正常的。

她並沒有想得很清楚,不過是知道了,即便是半夏,她也容不得,取捨之間想得再清楚也像是心口一根刺。

訂親就訂親吧,還有三年之久呢,他日後要後悔,再說後悔吧。

她心裡總覺得遲早他會有後悔的那一日,怎麼可能呢,爲了她放棄……羋氏也就罷了,鄭笑薇的嬌媚她是見識過的,青梅竹馬的韓氏還沒有到眼前來,還有遊娘,他當初像是也很喜歡那個小娘子。

還有柔然公主。雖然她並沒有見過,但是與六鎮毗鄰的柔然,柔然公主應該是像他一樣擅長彎弓射鵰。

他從前固然不是一心一意待她,她從前對他也是利用多過其他,她知道他喜歡什麼,知道他的眼睛總落在哪些地方,知道他身邊並不缺少諂媚與柔順。所謂恃寵而驕,或者孤高自許,都不過是精心計算的結果。

他從前也許是知道的,只是並不在意;也許不知道。不過那不重要了。

他如今一心一意對她,也許不能長久,也不足以依恃:聚少離多,他心裡的那個“三娘”只是他心裡的人,不是實實在在的她;也許仍會落回到從前的窠臼裡,她會被擺在從前羋氏的那個位置上——

那該是進洛陽之後了,那時候她總該已經找到哥哥,只要哥哥沒有死,她也不算白活。她沒有羋氏的賢惠,會守着一屋子鶯鶯燕燕等他回來。她說:“如果日後將軍後悔了,要記得與我說。”

記得與她說,容她抽身,看在曾經彼此有過情意的份上。

記得與她說,容她抽身,看在曾經彼此有過情意的份上。

周城沒有聽明白她的話。這件事真的很不公平,他昨兒不過拉了她的手,就被她塞了個婢子過來,今兒……周城是恨不得化身被輕薄的小娘子來一句“郎君須得對我負責”——這句話終究太過羞恥,便是喝了酒也還是說不出口,只得委委屈屈重複了一遍:“三娘你……方纔輕薄了我。”

“不是已經答應了你訂親麼,還待怎樣?”嘉敏喝道。

周城:……

捧着醒酒湯進門的許佳人吃了一嚇,失手“哐當!”,一碗湯全潑在了門檻上。

嘉敏趁機起身道:“夜深了,將軍請回吧。”

周城:……

他算是明白了,他這個娘子的準則,應該就是許她輕薄他,不許他輕薄她。

天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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