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又很慢,蕭瑟瑟的意識昏昏沉沉,腦袋裡像是塞滿了漿糊,什麼都不清不楚。
身體沉甸甸的,還有痛苦的感覺在胸口處撕扯,蕭瑟瑟覺得自己彷彿做了個很漫長的夢,夢裡有鮮紅華麗的嫁衣、玉輕揚眼中的繁花似錦、刑場上的萬人痛罵……最後是玉忘言拉着她的手,到城南舊巷買粉嫩嬌黃的糕元寶、牙白香糯的方頭糕、細長絳紅的條頭棗糕、寬大粉白的條半糖糕……
蕭瑟瑟睜開了眼睛。
“嗚嗚嗚,小姐,小姐你別死啊,你快點醒過來啊。”
綠意的哭聲就在耳畔,旁邊還有玉忘言和山宗,他們的對話模模糊糊,傳入蕭瑟瑟的耳。
“王爺,方纔我過來的時候,聽醫女說王妃的性命已經無礙,就是何時能醒來還不好說。也多虧那把刀沒有傷到王妃的心臟。”
是啊,多虧自己那時候奮力錯開一寸,不然就必死無疑了。蕭瑟瑟緩緩將眼睛睜大,終於讓幾個人看見她的瞳眸。
“啊!小姐、小姐醒了!小姐終於醒了!”綠意驚喜的喊道。
這嗓門有些刺耳,蕭瑟瑟喃喃:“綠意……王爺……山宗……”
“瑟瑟。”玉忘言就坐在榻上,俯身靠近了蕭瑟瑟些,“怎麼樣了?”
“很疼……”蕭瑟瑟能清楚的看見,玉忘言眼底的血絲。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小姐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綠意哭道:“我和王爺昨晚都陪着小姐的,我中途睡着了好幾次,王爺一直都沒睡。”
玉忘言一夜都未閤眼?
蕭瑟瑟心中發酸,知道了玉忘言是個骨子裡是有擔當的人,明明對她毫無感情,卻還是悉心照料了她一晚上。
這樣的男人,她當初爲什麼要掃盡他的顏面?
蕭瑟瑟說道:“王爺和綠意快去休息……還有別的婢女姐姐……”
“別人我可不放心!”綠意口快道:“我一定要在這裡照顧小姐,倒是王爺快去休息吧。”
山宗道:“我也留在這裡。”
“王爺……”蕭瑟瑟央求。
“你再休息會兒。”玉忘言道:“昨日是本王的疏忽,差點釀成慘劇,本王有責任照顧你到康復。”
蕭瑟瑟心中更酸,想說話,卻腦子裡又混沌起來,只得閉上眼睛。
聽得山宗說:“昨日那刺客招供了,真是個死士,我用了十幾種自己都看不過去的酷刑,纔打開他的嘴。”
“誰是他主子?”玉忘言問。
“他說,是六殿下。”
蕭瑟瑟睜開眼。是玉傾寒要殺她?
玉忘言波瀾不驚,“山宗,這個答案,你覺得可信度有幾分。”
“不瞞王爺,我一分也不信。”
“本王和你不謀而合。”玉忘言面容沉靜,“這招嫁禍,實在不高明。”
山宗冷笑:“是,嫁禍誰也不該嫁禍給六殿下。所以看那死士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還不賣主,我想也審問不出什麼結果來了。”言罷又問:“王爺,這次刺殺王妃的人,和王妃出嫁路上的那一夥刺客,可是同一個指使者僱傭的?”
“不一定。想找瑾王府麻煩的人多了,有人渾水摸魚,也有可能。”玉忘言沉默了片刻,說道:“府裡不忠心之人,還有後院那些女人,暗中清清。”
這意思蕭瑟瑟明白,今日自己和玉忘言上街的事,肯定是有內奸泄露出去的,不是府裡的下人,就是某個妃妾。
蕭瑟瑟苦笑,自己的命是有多炙手可熱,在蕭府鬥敗了蕭文翠和黃氏,來了這瑾王府又要被人盯着。
到處都是步步驚心的戰場。
“小姐,你喝水嗎?”綠意倒了一杯水端過來。
蕭瑟瑟點點頭,玉忘言這便一手接過水杯,一手攬住蕭瑟瑟,小心的將她扶起些,又試了試水溫,吹了吹,方纔喂蕭瑟瑟喝下。
這水正是溫涼適宜的,蕭瑟瑟心酸,又心頭微暖,動動脣要說話,卻見玉忘言忽的皺眉,有些痛苦的樣子。
是血蜈蚣在躁動嗎?蕭瑟瑟多想問出口。
“躺下吧。”玉忘言喂完了水,讓蕭瑟瑟躺回枕上,小心安置。
這會兒有婢女敲門,玉忘言喚她進來,進屋的是個熟面孔。這婢女名叫阿圓,端着碗熱濃濃的湯藥走來,小聲說:“王爺,醫女熬好了蔘湯,給王妃喝下能快些康復。”
“嗯。”玉忘言起身,走到了阿圓身前,看着這濃濃的湯藥,味道的確是人蔘無疑。
但多年的冷靜和戒備,令玉忘言不忘用銀針試了這蔘湯,無毒。
他從阿圓手裡拿過蔘湯,沒回牀邊,而是用餘光多看了阿圓幾眼。阿圓低着頭,袖子下露出在抖動的雙手。
“王爺,奴婢告退。”她福了福身,轉身就走。
玉忘言低喝:“山宗,攔住她!”
阿圓嚇了一跳,被門檻絆倒,接着就被山宗提起來,押到玉忘言面前。
“阿圓,你好像很緊張。”山宗似笑非笑道。
阿圓此刻臉色慘白,寬大的衣衫再也掩蓋不住軀體的抖動,在山宗犀利的目光下,整個人似要散架了。這副模樣明顯是有鬼,蕭瑟瑟睜大眼,看向玉忘言手裡的蔘湯。
“山宗在問你話。”玉忘言冷道:“你在緊張什麼?”
“回、回稟王爺,奴婢……奴婢沒有緊張。”
玉忘言冷道:“這蔘湯有什麼問題,你老實交代,本王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蔘湯、蔘湯沒有問題……”阿圓臉色更白了,“王爺剛纔不是驗了嗎?這就是上好的濃蔘湯,要是王爺不信,就、就……讓奴婢喝下試試。”
“不必了。”玉忘言眼底暗下,目光凜冽如冰,端起蔘湯喝下一口。
這樣的舉動讓蕭瑟瑟倒抽涼氣,出聲道:“王爺!”
玉忘言沒有看蕭瑟瑟,靜靜瞅着阿圓,冷道:“的確是上好的蔘湯……”
阿圓松下口氣。
但玉忘言話鋒一轉:“就是太濃了。”
接着山宗瞬間揚手,打在阿圓脖子上,將她打倒在地。阿圓身量小,禁不住山宗這一擊,趴地的時候就吐出口血。
綠意驚得捂住嘴巴。
山宗卻冷笑着說:“王爺待你不薄,你收了多少錢,幹出吃裡扒外的事,想殺害王妃。”
綠意驚呼:“什麼?她真要殺害小姐?”指着蔘湯,“這蔘湯不是沒毒嗎!”
玉忘言道:“這個濃度的蔘湯,是吊命所用,近乎能起死回生。你家小姐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只需要靜養,要是服用這碗蔘湯,會催發內火,導致傷口崩裂。”
綠意驚呼出聲。傷口崩裂,那不就是要了小姐的命嗎?
她指着阿圓罵道:“我家小姐怎麼惹着你了!你爲什麼要害她,是誰指使你的,快說!”
“奴婢、奴婢……”阿圓顫抖的厲害,吃力仰頭望向蕭瑟瑟,眼底一片絕望。
這樣的神情,蕭瑟瑟竟能瞬間讀懂。只怕這婢女是家人被別人拿捏在手裡,纔不得已做出壞事。
現在事情敗露,不管她招與不招,她的家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玉忘言將蔘湯放在桌子上,對阿圓道:“說出幕後主使,本王饒你不死,也承諾幫你解救親人。”
“王爺!”阿圓驚訝,沒想到玉忘言竟看穿了她的想法。
下人的命向來由不得自己,她知道玉忘言算是大度的主子,不會剋扣他們的月錢,賞罰分明從不作賤他們。
這樣難得的主子,她真的不該背叛!
“王爺,我說!我都說!”阿圓呼道:“我的家人被他拿捏在手裡,他是——”
話音戛然而止。
阿圓突然渾身僵住,兩眼發直,瞳孔深處開始渙散。
“不好。”山宗低咒了一聲,提起阿圓的後衣領,目光如炬投射在她的太陽穴處。
那裡有一根細如牛毛的金針。
“誰幹的!”山宗目光一厲,一個縱身飛掠出去,只見外面有黑衣人一閃而逝,山宗急追,彈指的功夫兩個人就都沒了。
“那、那是什麼人啊!”綠意指着外面驚呼。方纔外面那人,武藝高深莫測,綠意真怕山宗對付不來。
玉忘言走近阿圓的屍體,俯身看向她太陽穴上的針,因知曉這針上有劇毒,他用掌力將針輕輕吸起些,才用手指捻住。
細看這針,竟不是順京鐵器鋪打造出的,而是江湖上的杏花無影針。
那種針玉忘言曾經見過,據說原是江湖魔女毒娘子弄出來的暗器,煉針過程中要用到女屍和嬰屍的屍血。此針劇毒無比,瞬間就能置人於死地。後來有□□上的人仿製杏花無影針售賣,仿製品的數量遠遠超過毒娘子煉化的原品。
綠意問道:“王爺,爲什麼有那麼多人要害我家小姐?小姐根本就沒有招惹過他們!”
玉忘言沒理會綠意,而是用一個小盒,將杏花無影針放好,收進衣服裡,接着就見山宗身影飛旋,回來了屋中。
“追丟了,那人好高的輕功。”山宗無奈的笑笑,走近地上的阿圓,將屍體提了起來,再度出屋。
綠意看着心中害怕,低聲問玉忘言:“山宗大人他是要把人提到哪裡去?”
“找個地方埋了。”玉忘言說罷,回到牀邊,見蕭瑟瑟還瞪着眼睛,神色柔和了幾許,勸說道:“沒什麼事,你睡吧。”
“她……”蕭瑟瑟想問,然而想到言多必失,且又不願辜負玉忘言的照顧,便說:“前天夜裡,我看見府裡有人跑過去,好像鬼……”
玉忘言道:“本王記下了,你睡吧。”
“好。”蕭瑟瑟乖順的點點頭,閉上眼睛。
不多時,醫女回來了,一見那碗濃蔘湯,嚇了一跳,問過玉忘言才知道蕭瑟瑟沒喝。醫女總算鬆了口氣,給蕭瑟瑟又用了些藥,隨後又詢問玉忘言可需要將蔘湯稀釋,那樣的話對蕭瑟瑟的傷就有好處了。
“不必,倒掉就是,一根人蔘而已,瑾王府不缺。”
醫女聽了覺得可惜,但仍是遵照玉忘言的命令,去將蔘湯倒掉,腹誹瑾王怎麼這樣浪費。
她自然不會知道,玉忘言是在謹慎行事。這蔘湯是阿圓端來的,就算沒毒,卻誰知道內中是否還有其他問題?
他寧可損失這碗奇藥,也要保證蕭瑟瑟的安全。
蕭瑟瑟因着身體虛弱,不多時就又睡過去了。
綠意被剛纔的事嚇得精神抖擻,直直的坐在牀邊,看顧蕭瑟瑟。
不多時,山宗歸來,在玉忘言的眼神示意下,山宗安靜無聲。
玉忘言起身,與山宗到外面去,確定不會吵到蕭瑟瑟,方低聲道:“可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山宗拱手答:“人已經埋了,阿圓的房間也被控制住,我正讓兄弟們搜她的東西。”
玉忘言低語:“那個使用杏花無影針之人……”
山宗眼神一黯,說道:“剛纔我追着那人時,它前前後後向我發射了不下十枚杏花無影針,我一一看了,都是仿製品。開始我還擔心是毒娘子本人,還好不是,應該就是個輕功絕佳的高手,從黑市買了些杏花無影針來。”
玉忘言不語,想到蕭瑟瑟適才說,曾在府中看見鬼鬼祟祟的黑影,心中一道想法漸漸確定。蕭瑟瑟出嫁那日派殺手行刺的幕後主使與昨日逛街的未必是一人,但今日阿圓和那使用杏花無影針的刺客,卻定與昨日之人是同一勢力。
在庭院中立了許久,有侍衛來報,說阿圓房中的搜查已經完畢,竟搜出了三張五百兩的銀票。
山宗把銀票接過,用手指一彈,冷冷笑道:“這多半是別人賄賂她的,看來她是自己貪心才上了賊船,導致家人被抓走,沒了退路。行不義之事在先,縱然有可憐之處,卻死的也不冤枉。”
玉忘言道:“把銀票給本王。”
山宗遞上銀票。
這銀票看起來並無特殊之處,就是市面上流通的。但玉忘言深諳錢莊經營的行當,明白這裡頭有個外行人不知的流程。
大堯國紙幣並非由官府印刷,而是官府授權各大錢莊,令他們按照模板印刷。各大錢莊爲了覈對數量,都會在紙幣的背面左下角留下錢莊標誌,以示區分。
此刻的這三張銀票,背面左下角就有兩個淡淡的篆體字:嶽祿。
“山宗,你看。”玉忘言指了指嶽祿二字,“這三張銀票,出自嶽祿錢莊。”
“嶽祿錢莊?”山宗略感陌生。
玉忘言道:“這些年你多身在江湖,對這些感到陌生實屬平常。嶽祿錢莊是在湖陽城。”
山宗眯眼,爽利一笑:“我明白了,這三張銀票這樣嶄新,極有可能是直接從湖陽嶽祿錢莊提到的新貨。還有那個賄賂阿圓的人定在府內,不然也接觸不上她這個內宅婢女。這麼看來,接下來我的工作就是查查這府裡的人,看誰老家在湖陽附近,或者是跟湖陽那邊的人有交情。要是真查出這樣的人,那它是內奸的嫌疑就很大了,如果府裡沒人是湖陽的,就再從別的地方入手來查。”
“嗯。”玉忘言點頭輕應,晚風吹皺他的眉眼,淺雪淅瀝,一襲衣衫輕揚。
接連兩日,蕭瑟瑟都在醫女的照料下,專心調養身子。
醫女說,蕭瑟瑟體質不差,甚至比尋常女子要好點,再加上晉王府和蕭府老太君送來的一些好藥,這次的傷恢復起來較快。
臘月二十一日,蕭瑟瑟手癢,拿出了蟲笛和《萬蠱隨行》的曲譜。
因害怕曲譜被人看見,她先小心的記憶,接着收起曲譜,吹起蟲笛。
在單純的練習過程中,只要調整好心境,是可以不召喚蟲子的。蕭瑟瑟吹了一會兒,有些累,剛放下蟲笛,就見玉忘言撩開門口的棉布簾,行了進來。
“王爺。”蕭瑟瑟傻笑。
“好些了嗎?”玉忘言問。
蕭瑟瑟重重點頭。
“那就好。”玉忘言平靜的坐在牀邊,看向蕭瑟瑟的蟲笛,眼眸深處淬了些異光。
“這陶笛很特別。”
蕭瑟瑟眨眨眼睛,把蟲笛雙手遞給玉忘言。
他接過,查看了番,道:“尋常的陶笛,材質多是陶土、瓷泥、紫砂,有的也繪些彩釉。牛角所制的陶笛,本王是第一次見。”
蕭瑟瑟喃喃:“你懂得好多啊。”
玉忘言將蟲笛交還給蕭瑟瑟,“這陶笛,你從哪裡得到的?”
“我也不知道。”蕭瑟瑟抓着頭皮,“它就在我房裡,我和五妹妹都愛吹陶笛。”
玉忘言沒再問了,因着事務繁忙,坐了一會兒就走。留下蕭瑟瑟繼續練習蟲笛,漸漸能熟練的掌握《萬蠱隨行》的第二支曲子。
當夜,蕭瑟瑟正睡着,忽然聽見綠意的驚叫。
這叫聲很尖銳,把蕭瑟瑟驚得坐起,心裡一陣發毛,這剎那看見兩個黑衣男人出手打暈了綠意,朝着自己衝來。
蕭瑟瑟忙要尖叫,兩個男人立刻拉開遮面,低聲道:“表小姐,是我們!”
“何歡何懼?”虛驚一場,蕭瑟瑟忙問:“你們怎麼夜闖瑾王府?”
何歡說:“這幾天表小姐總被刺殺,我放心不下想來瞧瞧,何懼就是不讓我來,今天我坐不住了,一定要來看看錶小姐!”
蕭瑟瑟心中一暖,說道:“我沒事,勞你們掛礙了。不過此地不宜久留,你們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就快些離去,不要讓瑾王府侍衛看見,免得節外生枝。”
“呃,是沒有其他的事。”何歡撓撓耳根子,“表小姐讓我們通過黑市聯絡會易容的人,現在還沒有這樣的資源,還需要一些時間。”
蕭瑟瑟正要細問,可這時房外傳來了腳步聲和破風聲,顯然是綠意剛纔的尖叫引來了人。
外面人速度極快,片刻的功夫就到了門前。
蕭瑟瑟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急道:“假裝刺殺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