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多虧隱王這幾天利用鬼打牆, 把搜索的人弄得分散開來,是以,這批來者人數並不多。
蕭瑟瑟將蟲笛置於脣邊, 不到關鍵時刻, 不輕易吹響。而她眼前是激戰的畫面, 不得不說, 山宗和隱王這兩個江湖名人, 一出手確實難敵,光是隱王坐在石頭上,奏磬音攻, 那威力就把靠近他七步以內的人震得七竅流血而亡。再加上龐苓和張逸凡的幫忙,不出多久, 就把那些人殺的只剩下兩個了。
“留活口。”隱王停下手中的磬, 似還意猶未盡, 愛惜的撫過。接着把磬放到一邊,慢條斯理的將袖口鋪平, 道:“這兩個人綁起來,帶他們去平城。”
那兩人早嚇得魂飛魄散,往隱王腳下一跪,小雞啄米似的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沒辦法的!”
“想不想活命?”隱王淡笑。
“想!想!”
“那就跟我本王回平城。”
“是、是!”
見他這般四平八穩, 龐苓癟癟嘴, 拉着山宗的袖口說:“這人是在利用我們吧!”
“但他也救了我們不假。”蕭瑟瑟喃喃:“雖然方式熬人了些。”
當晚, 一行人在附近的一處谷地過夜。
那谷地四周都是山石, 遮風,點上一堆篝火, 烤的人暖和。
張逸凡和山宗去找了些草來,鋪在地上。因蕭瑟瑟有孕,兩人給她鋪了厚厚的草墊子,順手還獵了些野味來,烤着吃。
在大山裡看夜空,不知怎的像比外面要藍,這晚星星多,點綴在夜空裡,像是深藍湖泊裡的玉百合。又像是飄遠了的孔明燈,把蕭瑟瑟的思緒帶起來,飛到玉忘言的身上。
他是不是還安好呢?
她不知道,山宗和龐苓也不知道。從他們掉到山中後,有關玉忘言護送和親帝姬的事,就被這一重重大山阻隔,讓他們在困境的面前,顯得是那麼無力挽救。
心裡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酸澀,夾雜着茫然,像是釘子在鑽着蕭瑟瑟的心口。
從前的每一次起落,她也曾這樣焦急擔憂,就像是在湖陽的時候,她被水匪困在五層塔裡,孤軍奮戰。
那時候,她相信區區水匪難不倒忘言,所以淡定的等待和他一起作戰。可是這次,他們遭到的是那樣的襲殺,能衝出去的可能性太低了,就算忘言沒事,也必須先把玉魄送去平城,那一路上,還不知道要遭到幾次那樣的襲殺。
蕭瑟瑟沒法想下去了,怔怔低頭,撫摸着小腹。
何歡何懼如果活着,定會來找她。現在他們跟隱王同進同退,有些事,她也有必要弄清楚了。
站起身,蕭瑟瑟小心的爬出谷地,循着從剛纔起就一直沒有歇下的磬聲,找到了隱王。
他就坐在一棵松下,白衣上映有月華。一手抱磬,一手執着器樂輕敲。
似是沉浸在樂曲的世界裡,他雙目合着,身體微微隨着旋律輕晃,半晌,旋律又轉哀,他也隨之唱起:“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蕭瑟瑟知道,憑他的修爲,肯定知道她就在他的面前。但沒有人能打擾到他沉浸在音律裡,如山宗所說,他是個愛樂成癡的人,哪怕有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放棄指下的樂曲。
良久,待他唱完,睜開眼時,蕭瑟瑟清凌凌笑道:“隱王,有些話我不得不冒昧問上一句,你幫我們、利用我們,是要做什麼?”
“這重要嗎?”他淡淡問。
“重要。我夫君與和親帝姬都生死未卜。”蕭瑟瑟眼神變厲。
隱王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變得無比嚴肅,“你想要和平嗎?”
蕭瑟瑟淺愕,沒說話。她當然想要兩國和平,可是,忘言和玉魄能平安抵達平城嗎?
她涼涼道:“即便玉魄帝姬成功和親,嫁的也是個胸無大志的太子,賠了自己的一生,怕也逃不出北魏皇后的強權擺佈。”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在她出嫁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哪怕是嫁了,就一定是嫁給太子嗎?”隱王恢復了淡淡的口氣。
蕭瑟瑟眉頭蹙起,“什麼意思?”
隱王淡笑:“嫁太子,是她的命;如果嫁給別人,是她的運。人活一生,遭逢的種種事由,大概是七分命數、三分運勢,所謂註定,亦所謂無常。”
蕭瑟瑟微怔,臉上笑意淡浮,“隱王心如明鏡。”
“是心靜吧。”他淺笑,“人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我雙目不便,就好比這窗子關了,屋子裡漆黑一片。如此,反倒更能靜下心,想到些別的東西。”
蕭瑟瑟若有所思。
隱王摩挲着磬,眼中凝結的深沉了些,“促成和平,那皇后和太子就得被拉下馬,這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只有那對夫妻的態度不明,這次你們出事,我怕她會來……”
那對夫妻是誰,“她”又是誰?
蕭瑟瑟本不想多在意的。
但當她見識了隱王口中的“她”後,便真切的明白,爲何連身爲陰陽聖宗長老的隱王,都害怕“她”了。
那是在三日後,蕭瑟瑟他們一行已經翻過了好幾座山,也連着殺了不少來搜山殺他們的官兵。
這些官兵都是扮成大堯士卒的模樣,實則,都是北魏皇后和太子派來的。
蕭瑟瑟依舊和之前的每次一樣,持着蟲笛,護着蕭致遠遠離激戰的場地。
蕭致遠很懂事,直接黏在蕭瑟瑟的身邊,不給她拖一點點後腿。
而凡是被蕭瑟瑟吸引來的士卒,都在接近到蕭瑟瑟之前,被毒蟲叮得身體痙攣,進而衰竭而亡。
可是令姐弟倆猝不及防的是,這次的這隊士卒裡,有不少人攜帶了弓箭。他們見靠近蕭瑟瑟的兄弟都莫名其妙的死了,索性在遠處拉弓,朝着姐弟倆放箭。
“致遠,趴下!”蕭瑟瑟心中駭然,猛地把蕭致遠撲倒在地。
姐弟倆躲過兩支箭,抱着在地上滾過去。事出突然,蕭瑟瑟的一隻手狠狠的攢着,才勉強捏住蟲笛的一角,另一隻手抱着蕭致遠,天旋地轉間,只看見一支支箭朝他們射過來,有的射在他們左右,有的射在他們滾過的地方……
忽然身子下面一空,蕭瑟瑟不禁驚呼,對上蕭致遠愕然恐慌的眼神。
姐弟倆在急速的墜落。
這又是懸崖嗎?這樣的擔心,把蕭瑟瑟一顆心吊得七上八下,緊張的都要忘記呼吸。
她不敢去想他們是從多高的地方摔下去的,更不敢去想他們會在哪一刻落地,會被砸成什麼模樣。
這樣的緊張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因爲蕭致遠的背接觸到地面。強烈的痛順着他的骨骼關節爬滿了全身,蕭致遠痛的整張臉都擰起來了,痛呼聲就在蕭瑟瑟的耳邊。
他們大概是掉到一處低窪的地帶,而且這裡具有坡度,導致他們落地後仍然在繼續滾動。
蕭瑟瑟抱着蕭致遠的那隻手上,已經染了黏膩的液體,不知是他們倆誰的血。
蕭致遠的雙臂也被磨出血了,他仍緊緊的護着姐姐。兩個人就這麼順着坡,一路翻滾了下去,中途還被橫生的灌木枝和沿途的石頭刺傷、硌傷,疼痛一陣陣的肆虐着他們脆弱的軀體。
這坡很長,到兩人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了。
蕭瑟瑟的手裡還緊緊的捏着蟲笛,上面沾滿了泥土,五指覆蓋的地方已經是鮮血淋漓。
蕭致遠強撐着爬起來,趕忙就去扶蕭瑟瑟,兩個人的衣服從上到下全是劃痕和擦破,身體像是被無數蟻蟲啃咬着,到處都在疼,骨節也傳來針刺的痛感。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蕭致遠喘着問道。
“沒事……”蕭瑟瑟虛弱的笑了笑。
她怎麼覺得,小腹那麼疼啊?如裡面有幾把刀子在絞着。
“姐姐,你快吃點草藥!”蕭致遠知道耽誤不得,趕緊把剩下的草藥從衣服裡面翻了出來。
蕭瑟瑟奪過來就吃,同時把身子平展開,受了損傷的身子稍稍動一動都讓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狼吞虎嚥的,吃下了蕭致遠給的藥,蕭瑟瑟撫着小腹,生怕保不住孩子,急的額頭上爬滿了汗珠。
蕭致遠吃力的站了起來,“姐姐,我們這裡到了哪裡……”他四處看,一點也看不到山宗他們,甚至連聲音也聽不真切。
“這下怎麼辦,隱王昨天說,就快要走出山地的,可是這個時候,我們卻……”蕭致遠說着,又一咬牙咬斷自己的思緒,“不行,姐姐的身體吃不消,我要照顧好姐姐,再跟大家會合!”
“致遠……”
“姐姐,你先休息下,我看看我們要怎麼回去。”
“致遠……等等。”蕭瑟瑟叫住了他,虛弱的說:“別回去,他們在做你死我活的事,我們靠近了會拖後腿……”
“那就在這裡等嗎?”
“等,要等……”蕭瑟瑟的眼底,迸發出堅毅,“等上至少半個時辰,再喊他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