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律法向來強調‘忠孝’,家中有新去之人,妻女服孝六月,子嗣守陵需滿三月。服孝妻女半年內要着素服,不得濃彩重妝,一年內應守居。
可肖姨媽和沈靜玉這身打扮,別說是孝服,就是素服都不能算,竟比肖氏穿得還豔麗。
肖姨媽見狀,立即知道自己又犯了個大錯,她眼珠一轉,捂着嘴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雲歌說得極是,既然到了姐姐家裡,就等於到了自己家裡一樣,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欺負啦!”
肖氏定了定神,淡淡的問:“有人欺負你了?”
肖姨媽哭得更厲害:“這世道,哪裡不是小人?我跟靜玉剛剛出京城的時候,也是一身素服。不想總有人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時時到跟前來打秋風。有一次,還險些叫幾個地痞無賴佔了便宜,虧得靜玉機靈及時叫來了人,不然……我也沒臉活在世上了!後來遇到個好心的老和尚,他指點我和靜玉,穿得光鮮些,壞人瞧見了會心生畏懼,就不敢小瞧我們了。”
她聲淚俱下好不可憐,肖氏的心也就跟着軟了,連連勸慰:“清茹,也真是難爲你了。一路過來,吃了不少苦吧?”
“姐姐這樣心疼我,這些苦就不算白吃。妹妹這就去換了孝服,免得落人口實,連帶着姐姐也讓人詬病。”肖姨媽一臉感動。
慕雲歌心中連連冷笑,到底是上一世將自己全家人耍得團團轉的狠角色,演技就是梨園最好的戲子都比不上!
明明是自己薄情寡義、水性楊花,丈夫剛剛故去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卻偏要說成是爲了保護自己和女兒。須知大魏律法對孝十分重視,明着欺辱戴孝之人會被法律嚴懲不貸,對平頭百姓的約束更是嚴格,她們母女兩個被本家族人欺負還說得過去,被地痞流氓欺負,明顯就是說謊。
也就娘太過善良,纔會信了她這番鬼話!
這話倒是說得巧妙,明明自己不想穿孝服,還擡出爲肖氏好的模樣來噁心人。
壓下心中的憎惡,慕雲歌柔柔笑着,上前拉着同樣哭得滿臉淚水的沈靜玉,走到肖氏身邊說:“娘,表姐和姨媽吃了很多苦纔到了咱們金陵,連雲歌聽着都覺得怪可憐的。看錶姐這身衣服,還是新做的,可見爲了防賊,姨媽和表姐用心良苦。如今世道真是不太平,壞人的確是多。”
肖氏垂下眼眸,利光微閃,若有所思。
剛剛聽了肖姨媽的遭遇,她有心憐惜妹妹,本打算將靠近女兒房間的那座院子給肖姨媽和沈靜玉居住,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肖姨媽滿嘴鬼話,經歷了周家一場,就算是親姐妹,肖氏也覺得還是謹慎一些爲好。
半晌,肖氏擡起頭來,對身後的玉珊說:“去將客房那邊的賞梅庭收拾出來,等會兒讓清茹住。”
肖姨媽一聽,臉色微變:“賞梅庭?”
客房?肖氏居然讓自己的親妹子住客房?這是還沒入住,就要攆她出去嗎?她大老遠跑來,可不是爲了借慕家的客房暫時住住的,而是要……
“是啊,賞梅庭挨着梅林,右靠蓮花池,是我們慕府裡數一數二的房子,平日裡也不輕易住人的。想着妹妹遠道而來,路途辛苦,客房也一定要選最好的。妹妹,你去看了肯定也喜歡那個地方。”肖氏一臉真誠的笑容,眸中略有嗔怪,似乎是怪肖姨媽不領情。
肖姨媽哪裡還不明白肖氏話裡的意思,雖然心中十分不滿,但還是很快調整了笑容,笑道:“原來是這樣,還是姐姐疼我,連客房都給最好的。”
客房兩個字,她咬得格外重。
忽然,肖姨媽想到了什麼,心情又忽然輕快了起來。
住進客房也好,等姐夫慕之召回來,得知慕家當家主母居然把自己的親姐妹安排在客房,肯定會對肖氏十分不滿。到那時候,憑着她討男人歡心的本事,在姐夫耳邊吹吹風,還怕今日的委屈加倍還不到肖氏身上嗎?
她上前推了推跟慕雲歌站在肖氏身邊的沈靜玉,連聲說:“你這孩子好沒禮貌,還不快謝謝大姨。”
沈靜玉自打慕雲歌進來,她的注意力大部分在這個表妹身上。
她暗暗觀察慕雲歌,只見慕雲歌如雲烏髮中斜斜插着三隻白玉雕紋素簪子,耳垂上吊着火紅色珊瑚墜,露出的一雙皓腕上,戴着一對鏤空赤金鑲玉鐲,點點恍若透明的肌膚相稱,雖價值不菲卻不張揚,又顯示出品位,真是美極了。
再看看自己,沈家雖是官家,可爹一直做的是沒什麼實權的清水官,沈家吃穿用度壓根不能跟富甲一方的慕家比。自己頭上的金玉簪子是用了幾年的,手上的鎦金對鐲也早已經過時,就是妝奩裡最好的那隻貓眼原石翡翠鐲子,只怕還比不上慕雲歌耳朵上那一對耳墜昂貴。
就是皮膚,兩人都是小姐,可慕雲歌看起來,就顯得比自己粉嫩得多!
而且,沈靜玉還留意到,自從慕雲歌進來,肖氏雖然一直在跟娘說話,可時時注意着女兒的情緒,連落在慕雲歌身上的眼神,都是毫不掩飾的愛憐疼惜。哪像娘,自己雖然是她唯一的女兒,可她一直嫌棄自己不是男兒身,沒能保住她在沈家的掌家地位。從京城來金陵的路上,稍有不順心就對自己又打又怕,若不是自己這張臉長得好看,她指望着自己將來嫁個富貴郎君,只怕早就將自己丟在哪個角落裡,看都不看一眼了……
慕雲歌,她的命真是生得好!
爲什麼這樣好的命,就不是自己的呢?漂亮昂貴的首飾,光鮮亮麗的衣衫,哪個女孩不想要?可爲什麼只有慕雲歌擁有?還有……爲什麼慕雲歌能擁有孃親的寵愛,還有一個富貴的爹,而她的爹早早就死了,娘又這樣兇悍?!
爲什麼她沒有?爲什麼這些都不是她的?
不知不覺中,沈靜玉看着慕雲歌的眼神變了,從一開始的羨慕,變成了藏都藏不住的嫉妒。
憑什麼,她什麼都沒有,慕雲歌卻就什麼都有了?
她們明明是一樣的女兒身,爲什麼境遇就這麼不同?
她不服氣!
那些不加掩飾地視線直直向自己射來,慕雲歌笑着低下頭,長長睫毛掩着的眸光冷然。
十四歲的沈靜玉演技還有待進步,還不懂得巧妙遮掩自己的情緒,而她早已經洞悉她藏在這美麗皮囊下的毒蠍心腸和陰毒的心思。
沈靜玉,羨慕我嗎?嫉妒我嗎?現在就開始恨我擁有這一切了嗎?是不是很想要?
可惜,這一世,你休想染指我和慕家的任何東西!
沈靜玉低着頭險進自己的心思裡,肖姨媽推了推她,用力在她手腕上狠掐,她吃痛,眼中含淚地擡頭,緊緊握着慕雲歌的手,激動得嘴脣發顫,幾乎說不出話來:“大姨,表妹……你們對靜玉真好……”
轉眼間,沈靜玉已經有了主意。
眼前的慕雲歌既然是肖氏的掌上明珠,只要自己討好慕雲歌,博得肖氏和姨父的疼愛,慕雲歌有的一切,她也都會有的!
慕雲歌抿嘴,只覺得好笑。
狼就是狼,僞裝綿羊僞裝得再好,永遠一副可憐樣子出現,欲說還休,未語先泣,也改不了嗜血的獸性,隨時會將侍養的人吃幹抹淨渣渣都不剩!
親熱地拉着沈靜玉,輕輕拍着沈靜玉的手背,慕雲歌含笑着安慰:“表姐你都傷心糊塗了,瞧你說的這話,好像這世上就只有我和娘對你好,連姨媽都不疼你。其實母子連心,你哭成這樣兇,指不定姨媽心裡多心疼呢,別哭了!”
沈靜玉一聽這話,嚇得臉色都變了,惶恐地扭頭看肖姨媽,她真是被肖姨媽打罵怕了。
果然,肖姨媽的笑容一沉,拉着她的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掐她。
死丫頭,纔剛到慕家,就敢當着她的面,編排起自己這個做孃的來!真是頭養不聽話的白眼狼、賠錢貨!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沈靜玉吃痛,眼淚滾得又急又大,彷彿被慕雲歌冤枉,心中很是委屈:“表妹和大姨纔剛剛見面就對我那麼好,靜玉真的很感動!”
慕雲歌似笑非笑:“那當然,關心你是必須的,我們可是親表姐妹呢!”
沈靜玉瞧着慕雲歌挺直的背影,不知怎的,一股寒氣往背脊上竄了起來。
慕雲歌剛剛那一笑好像有深意,好像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被她看穿了,笑得沈靜玉心中發毛。
她凝目看去,慕雲歌的笑容天真無邪,睜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有好奇,有害羞,哪有半點奇怪?
沈靜玉微微搖頭,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不一會兒,玉珊回來稟告,已經將肖姨媽和沈小姐的行李放到了客房,晚膳也做好了,隨時可以開放。當即肖氏領着肖姨媽和沈靜玉去餐廳用飯,兩位長輩走在前頭,慕雲歌挽着沈靜玉,兩人貌似親親熱熱地有說有笑跟在後面。
沈靜玉和肖姨媽一路過去,都看花了眼,只覺得慕家樣樣都是好的,完全不該是一個商戶所有。等到進了餐廳,才發現外面所見都不值一提,慕家連餐廳裡的擺設都很精緻,櫥櫃裡擺着的隨便一尊木雕,也是價值不菲地檀木雕成,散發着陣陣清香。
飯菜由下人一樣樣端上桌,先是四個湯菜,然後是四個醬菜,四個小菜,最後纔是八個主菜。主食也有三個品種,分別是水晶蝦餃,金銀蜜饅頭,和米飯。
幾人剛剛在餐廳坐下,就有下人來稟告說,慕之召回來了。
肖姨媽一聽,臉上不易覺察地露出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