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往後的京都只怕要漸漸不得安寧,龍爭虎鬥,難免會傷及無辜。”喬鳳起看向她,素來清冷的眸中盪出一股溫暖:“你若狠不下這顆心,有些事情就不要過分逞強,都由我來辦吧!你手上未曾沾染過血腥,怕是見不得刀光劍影……”
“你怎知道我的手掌就是乾淨的呢?”慕雲歌淡淡一笑,當日被許萱和沈靜玉陷害落入賊寇之手,她也是殺過人的:“喬大哥,你又見得慣刀光劍影嗎?”
喬鳳起幼時就隨着母親逃亡,只怕心中對這些也極是厭倦了吧?
喬鳳起被她戳中心事,微斂眉目,便不再爭辯,嘆了口氣,親自送她們離開。
回到慕家,肖氏已然等急,慕雲歌親自去道歉,又將沈純慧給的新茶泡了給她,好說歹說總算安撫好了她。
肖氏也看見了紅衣,慕雲歌寥寥數語,說是新買的丫頭,肖氏便也沒再多問。她撐着困頓等了慕雲歌許久,見女兒終於到家,便萎靡地靠在小踏上,眼皮漸漸坍塌,不久就沉沉如夢。慕雲歌給她蓋上絹絲薄被,囑咐玉珊小心守候,自己則回到院子。
新家的格局跟金陵主屋大不相同,原先的名字都不適用,好在如今四個主子只用三個院子,改起來也方便。肖氏的主院改作流雲軒,慕雲歌的聽風築改爲凝碧閣,慕瑾然好武,他的院子要名字氣派,便喚作武英苑。
唐臨沂自打入京就消失無蹤,但他既未請辭,他的院落自然要規避出來,緊鄰武英苑旁邊,院中有一處別緻水亭,就喚作落霞亭。
許久沒見唐臨沂,慕瑾然日日追着慕雲歌問先生什麼時候回來,連帶着慕雲歌也被他勾起了心中想念。
纔在凝碧閣中歇息不到兩刻鐘,佩英含笑的聲音就在外間響了起來:“少爺,你慢點,剛下過雨地上滑着呢!”
“不怕,姐姐回來了嗎?”慕瑾然清脆軟糯的聲音隨後就傳來,簾子被挑開,他從外面竄進來直撲慕雲歌懷裡,“姐姐,你今日出門可去得真久,把瑾然一個人丟下好生無趣。這京都都沒有熟人,明同和書文都看不到,瑾然快要被悶死了。還有先生,先生出門去了這麼多天,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他有沒有給姐姐捎口信兒呀?”
慕雲歌給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萌得心都軟了,將他拉到小踏上,讓佩欣泡些大麥茶過來,又拿小廚房的糕點給他吃。
慕瑾然吃得兩頰鼓鼓的,慕雲歌忍不住掐了掐他白膩的小臉,笑道:“先生不在,你早上也得起來習武,不許偷懶。若真是無聊,明日等你做完了早課,姐姐帶你去京城逛逛街市。今日姐姐出去看過,可真是熱鬧得很,你一定喜歡!”
慕瑾然孩子心性,聞言大喜,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兒的搖:“姐姐可要說話算數!”
“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慕雲歌笑着給他端過大麥茶:“小心噎着,喝點茶水,這是沈姨做出來的,味道很不錯。”
慕瑾然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她正欲拿開,慕瑾然又抓過來咕嚕咕嚕灌了大半杯,讚道:“味道跟平日裡喝的有些不同,我喜歡。”
“喜歡待會兒讓佩欣拿些給紅羅,讓她早上給你泡些,你做完早課,喝一杯也不錯。”慕雲歌笑眯眯地說完,又故意冷了面色囑咐:“聽跟着你的下人說,你這幾日貪涼不肯喝白開水,早晚也灌很多酸梅湯,以後不準這樣,壞了肚子着了風寒可怎生是好,讓娘知道娘要擔心,娘肚子裡的弟弟妹妹也要擔心的。”
提到這個,慕瑾然的雙眸立馬亮了起來:“娘肚子裡的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
“都是。”慕雲歌跟他頭抵着頭,小聲說:“到時候,咱們瑾然又有弟弟又有妹妹,豈不是很好?”
慕瑾然興奮地點了點頭,忽而又摟住她的脖子,大聲說:“瑾然會疼弟弟妹妹,不過瑾然最喜歡的還是姐姐!”
慕雲歌被他哄得眉開眼笑,伺候他吃好喝好,讓佩英把心滿意足的慕瑾然送回去,仍是止不住滿臉笑意。
佩蓮見狀,捂着嘴巴吃吃的笑:“咱們少爺還小就這麼嘴甜,又長得像老爺和夫人,將來肯定是人中龍鳳、翩翩佳公子,真不知要迷倒多少京城千金小姐呢!”
慕雲歌嘿嘿悶笑,前世慕瑾然只活到了虛歲十五,已然是聞名於外的少年郎,今世有她未雨綢繆,決不會讓瑾然猝然凋零,她家瑾然定會成爲京城裡最爲風采斐然的公子,爲慕氏門楣爭一口氣。
夏日雨後天氣總會很好,第二日果然豔陽高照,慕瑾然做了早課,特意沐浴更衣,收拾整整齊齊地來凝碧閣等着。
慕雲歌也不會食言,牽着弟弟小手踏上馬車,從朱雀街街頭啓程,沿着四條主幹道溜一圈京城。
這樣一遊就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方繞了個圈子來到朱雀街街尾。
朱雀街商鋪衆多,既是出來玩的,姐弟兩個便讓馬車先回,手牽手一路閒逛回去。
慕瑾然是慕家的繼承人,自打出生起,肩上的重擔就比常人要重得多,慕之召平日裡的管教也十分嚴格,寵愛但絕不溺愛,他比慕雲歌更少有在街上這樣閒庭信步的時候,自然是見着什麼都覺得新鮮,忍不住想看看、摸摸。
兩人這般玩法,竟又去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朱雀街中部,早起上朝的官員車駕陸陸續續從皇宮前門出來,經過兩人身邊,兩人才覺得已過了很久。
早上出來時稟告過肖氏,肖氏體諒姐弟兩人初來京城的好奇,囑咐兩人注意安全,倒也沒催着定着時辰回去。且還體諒兩人人生地不熟,讓她的陪嫁嬤嬤跟着給兩人指路。
朱雀街寬闊,此時又趕上下朝,行人商販都自覺讓開了路,留下通道歸這些達官貴人同行。
這本是井然有序的各走各路,可難免會發生意外……
慕雲歌相中了一個妝奩盒,正跟李嬤嬤說話,一直拉着她手的慕瑾然忽然掙脫,往對面街道跑去。
身邊的行人驚聲尖叫,慕雲歌急急回頭,只見從前方衝過來一輛馬車,速度極快,慕瑾然閃躲不及,眼見着就要撞上,馬車上的車伕不但不減速,嘴裡還冷漠憤怒地喝道:“小雜種,還不快點閃開,找死呀!”
臉上血色一瞬間全數褪盡,慕雲歌幾乎是下意識地衝過去,想攔住那輛馬車。
可怎來得及,她的手剛碰到慕瑾然,馬車已奔到跟前,黑色駿馬的前蹄高高踢起,眼見着就要朝着兩人身軀當頭踏下……
慕雲歌只覺天旋地轉,根本來不及多想,手已用力將慕瑾然推了出去。
就在此時,旁邊的街道上突然竄出一條影子,耳邊響起一聲威喝,黑馬的前蹄已落在了一雙修長手掌裡。那雙手掌不知哪來的巨力,生生連馬帶車推了開去。黑色馬兒一聲長嘶,被他摔到一邊,駕車的車伕纔不甘不願地勒住了馬兒。
李嬤嬤面無人色地奔過來,扶起慕瑾然,轉身就拉着慕雲歌開始掉眼淚:“小姐,傷着沒,傷着沒!”
慕雲歌搖了搖頭,驚魂未定,脣都是白的:“沒……沒事。”
擋在她身前的男子身形熟悉,是金陵城裡無數個日夜見慣了的人,錦衣紫袍,黑髮垂腰,不用他轉身也知道那張臉此時的表情。
此時,他垂下的手掌鮮血淋漓,半邊腫脹,好不猙獰。戰場兇險,他毫髮無損地回來了,沒想到竟是傷在自己的國土上!
沒等她開口詢問,馬車突然停下,馬車裡的人差點被從後箱摔了出門,頓時大怒,聲音低沉地問:“怎麼回事?”
“老爺,兩個不長眼的傢伙驚擾了車駕,小的停車不及,還請老爺不要怪罪。”車伕回頭掀開車簾,小聲兒爲難地說了一句:“還有,譽王殿下在馬車前擋着,只怕一時半會兒走不了,還請老爺拿個主意。”
車裡的人輕挑眉目,面容更冷:“譽王?他在這裡做什麼?”
一邊說着,還是挑開了車簾,從車裡探出身來確認。
見真是魏時,原先還帶着三分凝霜的老臉頓時綻出一抹笑容,快步下車走到魏時跟前拱了拱手:“老臣見過譽王殿下!”
“嗯。”魏時淡淡哼了一聲,“貴府真是好氣派,當街縱馬行兇,若非我恰巧經過,這一雙人命豈不是就要交代在這裡了?你在父皇跟前頗得寵幸,不知父皇知道今日之事,是何感想,還會不會如以往一般信任你呢?”
“殿下!”這人立即說:“並非老臣縱馬行兇,而是這兩人不知爲何衝過來,車伕勒不住馬,才發生了這樣的事。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他說着,目光帶了幾分警告,掃嚮慕雲歌等人。
慕瑾然小臉煞白,緊緊挨着慕雲歌,聞言憤怒地要張嘴反駁,被慕雲歌一把捂住。
慕雲歌福了福身,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身穿一品官府的朝廷棟樑,寒意只是一閃就已斂住,隨即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原是我不好,橫衝直撞,怪不得這位大人。”
慕雲歌看向魏時,微微搖了搖頭。
魏時心中明白了幾分,可猶自憤怒難言,又數落了這人幾句,才放了行。那人也不知感激,向魏時拱了拱手,看也不看慕家姐弟,上車揚長而去。
“這個老匹夫,真當我奈何不了他!”魏時氣急,緊握着雙拳恨聲說:“竟敢縱馬傷你,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了他一家老小的狗命!”
慕雲歌握住他的手掌,用手絹細細抹了他掌上的血跡,眸色深深:“有仇必報,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