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天日照炎熱，夜裡的海水卻十分冰冷。
紅氤從水裡探出頭來，大口喘着氣，艱難地走到岸上，解開系在腰上的繩子，拽在肩上，一點一點把藏在礁石洞底下的小船往外拉。
青梅讓阿川靠着水邊的岩石，也過去幫忙。
“嘩啦”，紅氤身上突然一輕，船自己跳出了水面，這只是一隻僅供二三人坐的小船。
所以能藏在礁石底下不被發現。紅氤和青梅先把阿川扶進去。兩人用力把船往深水裡推。
正在這時，礁石側面晃動着微弱亮光。兩人心裡一驚，緊接着聽到雜亂的人聲。
還沒看到人影，可是火光分明，混着浪濤的轟響，那些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馮慧貞派人搜過來了！”紅氤道。
青梅掏出刀，道：“我去引開他們，你帶着阿川立刻走！”
紅氤一把拉住她，道：“不行，你腿上有傷，根本跑不了多遠，還是我去。”
“可是……”
“清兒說，今夜順着海流，船就能往陸地那裡去，到了靠近岸邊的地方，要把船推上去。岸邊只怕也有馮慧貞的人，阿川就拜託你了。”紅氤連聲一一囑咐着。
青梅頓了頓，毅然一點頭，道：“你自己小心。”
“……姐姐？”
紅氤聽到身後這微弱的一聲呼喊，驚訝回頭，連日來多半時候都是昏迷的阿川這時候突然醒了。
暗淡的月光從烏雲縫隙照下來，阿川的眼裡透着茫然。
紅氤眼中一熱，道：“阿川，別怕，很快就沒事了。”
阿川看着姐姐，四周一片昏暗，但他清楚地看見姐姐在笑，目光溫柔而明亮。
晃動的火光不斷照過來，紅氤對青梅點了點頭，迅速往對面跑去。
那些人已繞過了突出的礁石往這裡來了，正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躲在了山石背後。
“那裡有人！”侍衛喊着，一起涌了過去。
一片混亂吵雜之後，青梅從陷在黑暗中的船上爬出來，看了看遠去的火光和人影，用力把船推出了淺灘。海浪涌來，只一息之間，船已離開岸邊一丈遠。
“姐姐呢？”阿川焦急問，他虛弱地擡了擡手，根本動不了。
青梅沒有說話，卻忍不住回頭望去。海浪涌蕩，聲音早已聽不到了，火光也不分明。
紅氤拼盡全力跑着，深一腳淺一腳，穿過礁石羣，往高高的巖壁上攀爬，感覺不到手腳被礁石磨破的刺痛。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遠離海岸，背對着海岸，不能讓他們看到海上的船。
開始還有人放箭，箭聲嗖嗖，從她耳際劃過。後來漸漸沒有了。
紅氤回頭看，看不到海浪了，滿眼涌動的是火光和人影。
紅氤轉過身繼續跑。最後，當她攀上石壁，一陣海風吹過，她發現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懸崖下是無邊無盡的大海。她繞來繞去，還是在往海邊跑。
紅氤心裡一驚，放眼望去，黑暗中波濤洶涌，什麼也看不清楚。
她心下稍安，再轉回頭，追兵已經趕上來了，打着火把，人頭攢動，刀光刺眼，一步步逼近。
紅氤退了一步，看看崖下，什麼也看不到，只聽得到浪濤拍打巖壁“嘩嘩”的聲響。
紅氤抿了抿亂髮，喘息待定，抽出刀來。
爲首的侍衛有些無奈，道：“紅氤姑娘，乖乖跟我們回去吧，長公主已向世子求情，會饒你們一命。”
紅氤聽到“長公主”，猛地想起什麼來，臉色一白，手不由捂住胸口。
方纔匆忙，她忘記還有東西沒有交給青梅。
不，她不能就此束手就擒，絕不能讓那些人發現自己手上的東西，不然，長公主就危險了！
紅氤轉頭看向大海，心口劇烈起伏着，閉了閉眼，試探着她往懸崖邊走了一步。
身後一名侍衛衝上去想抓住她，紅氤聽到動靜，猛地揮起匕首，侍衛拔刀一擋，紅氤一轉身，咬牙縱身躍下了懸崖。
侍衛大急，下意識喊道：“放箭！”
箭紛紛射進黑暗之中，瞬間就被波濤聲淹沒了。
“住手，停止放箭，不是說了要留活口嗎？”侍衛首領疾步趕來喝止，又看了看黑黢黢的海面，下令道，“立刻派人下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廳堂內，陳子陽和馮慧貞聽了侍衛稟報，都皺起了眉。
陳子陽問道：“你說在方纔發現逃犯的地方附近，發現他們藏身之處？”
“是，只是人都不見了。”
馮慧貞道：“你們確定，跳崖的只有一個婢女？”
侍衛點頭應是，心中卻忐忑。因爲那婢女的屍首遲遲沒有找到。
馮慧貞轉向陳子陽，道：“世子，到現在你還相信長公主沒有異心嗎？分明是她指使他們逃跑！”
陳子陽有些煩躁，冷冷道：“難道不是姑姑當初建議要帶她來此，輔佐大事嗎？”
馮慧貞一頓，道：“奴婢的意思，是希望世子不要輕信於她，受她矇蔽！”
陳子陽不語。
“奴婢勸世子允諾她爲皇后，不過是籠絡她而已。就是形勢所需立她爲後，將來也可以廢掉。”馮慧貞見他沒有反駁，冷冷一笑，趁勢又道，“關鍵是如今我們不能再被她哄騙了。在攻下洛城之前，應該限制她的行動。”
三軍齊進兵，短短數日已經各攻下一座城池，可以說勢如破竹。兵臨洛城指日可待。
不過南疆和西戎那邊都還沒有消息。
這時候他們只能靠自己，所以更不能再出錯。
陳子陽默然同意了馮慧貞的建議。
蕭重嵐站在窗前，靜靜看着外面的景色。
荷葉已沒了盛夏的生機，零星的荷花點綴在其間。
“長公主，世子來了。”新梨悄聲稟道。
蕭重嵐回過頭，看到陳子陽揹着手走進來，臉色並不好看。
“世子，找到人了嗎？”蕭重嵐現在得不到任何消息。
陳子陽緊緊盯着蕭重嵐的眼睛。
眉如煙雨，眼梢含情，眼眸澄澈如泉，黑白分明，坦然中帶着憂慮關切。
陳子陽不動聲色道：“紅氤跳崖，被亂箭射死。其餘人不知所終。”
蕭重嵐倒抽一口涼氣，猛地抓住陳子陽的手：“紅氤死了？不，不會的，你們不是答應我……”
“長公主這麼在乎她的生死，是因爲可憐她，還是因爲她不能替你給洛遲硯帶信？”陳子陽拉開她的手。
蕭重嵐心中一片紛亂，她知道這一趟不會順利，只是沒想到紅氤就這樣死了。如果一定會死，她斷不會就這樣讓他們去冒險。
“……青梅和阿川呢？他們身受重傷，又能跑到哪裡去？”蕭重嵐強自鎮定，問道。
陳子陽道：“長公主如今還有心擔憂那幾個奴僕嗎？”
蕭重嵐看着他，淡淡道：“世子不信我，我也無話可說。我本來也不過是被擄來，爲世子起兵造勢而已。如今世子已起兵，華陽大概也用不着了。”
陳子陽轉身看她。
蕭重嵐微微一笑：“華陽有自知之明。只是不忍心牽連無辜，想盡力保全一二，只算積德。”
陳子陽默了默，沉聲道：“我是真心想立你爲後，夫妻同心，建造一個盛世，不辜負母親厚望。”
“娘……福壽長公主對世子給予厚望，是希望世子能愛護百姓，令天下太平。不是希望世子大起干戈，令生靈塗炭。”蕭重嵐緩緩道。
陳子陽眉眼不動，冷道：“母親早就有取而代之之意，不然也不會有這座出雲城。若沒有早做準備，短短數年，我如何能有這樣充足的準備。只可惜她遲疑不決，被賊帝搶了先機！”
蕭重嵐反駁道：“你錯了。福壽長公主做的這些，不僅僅是爲了取而代之。她初衷是爲了天下安寧，她準備兵馬是爲了保家衛國。”
“……所以當年，她明明可以自己起兵稱帝，卻救出先帝，輔佐他繼位，其後又親自帶兵驅逐蠻夷，穩固邊疆。待到四方安寧，她纔回到都城，享受“福壽”之悠閒。”
然而蕭鳳沒想到先帝后期專制殘暴，爲天下着想，她才考慮推翻先帝。只是還未發動，先帝因對她有疑忌，加上張家這個政敵急於扳倒她，落井下石，蕭鳳猝不及防，才遭遇大禍。
“如果福壽長公主一意造反，又怎麼會在抄家滅門時不動用如今世子所掌握的兵力呢？“蕭重嵐一針見血，見陳子陽臉色大變，才道，“因爲先帝突然立了當今皇帝爲皇儲，而不是先前人們以爲的蕭玟，福壽長公主相信陛下必定扭轉乾坤，因而放棄了反抗，甘願就死。”
“一派胡言！”陳子陽冷冷喝道，眼中滿是驚訝不屑，“你的意思是，母親和賊帝都認爲蕭珏堪爲一國之君嗎？那個蠢頭蠢腦，什麼都不出衆的蕭珏？”
“他出身卑微，生母不過是張榮妃身邊一名宮女，處處受氣，要不是我，他早就被蕭玟等人欺負得不成樣了。你說我母親認爲他可爲國君？哈哈哈，實在是一大笑話！”
陳子*本不相信蕭重嵐的解釋，哈哈笑着，沉下臉道：“你當時一直關在冷宮裡，比蕭珏更可憐，又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