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衙門裡,杜汝慧幽幽嘆了口氣。
他剛從京兆府尹挪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就又趕上了華陽長公主的事。
換了以往,他巴不得。華陽長公主像是福星,每次他出手,都能帶來好處。可這一回,卻有些棘手。
他打聽到的消息,這華陽長公主失蹤一案,洛遲硯是打算自己辦,結果被張平伯給攔了。
他都想不透這枚燙手山芋怎麼就到自己手上了呢?
正在犯愁,一名小吏來報,說是洛遲硯來了。
杜汝慧驚訝不已,這件事洛遲硯不能插手,所以他也不好向他詢問,沒想到洛遲硯自己倒不避嫌跑來了。
“太傅這是……”杜汝慧到門口迎接洛遲硯,兩人在廳中坐下,杜汝慧試探問道。
洛遲硯示意他屏退了其他人,笑道:“杜兄何必客氣,洛七來找你,還能因爲什麼,自然是落在你手裡這件事。”
杜汝慧見他如此,心落回肚子裡,又笑又嘆道:“你明知張太師盯着你,怎麼還敢這麼堂而皇之地跑來找我?”
杜汝慧說是這麼說,心裡卻一點也不驚訝。洛遲硯年少時就桀驁不馴,行爲乖張。入朝爲官倒是收斂了不少。
不過這一回因爲華陽長公主突然失蹤,他行事忽然又無所顧忌起來。
最典型的事,便是他把洛晉安一家從洛宅趕了出來。
按說洛遲硯這麼把自己的叔伯掃地出門,也太過分了些。不過這一回開口說話的其實是德高望重的洛氏族長,手拿着洛晉安侵吞洛家辦族學和祭田的證據,甚至還有洛晉安勾結外人排擠族人的書信。
據說族長曾爲此氣得差點厥了過去。不顧年老體邁,趕到京城主持大事,剝奪了洛晉安的宗主之位,歸還給洛遲硯;又帶着洛遲硯辦好的祭田地契和族學費用趕回去,臨走勒令洛晉安搬出洛宅。
洛晉安就這麼被撂在京城。一時沒有顏面回鄉,京城裡還有個舊宅子,可也住不下這麼多人,一時趕着租房子,一時忙着搬家。
杜汝慧聽說,洛晉安攜着家眷狼狽從洛宅搬出來那一日,鬧哄哄一場,把整個巷子都堵住了。
洛遲硯人呢,也見不着,而他手下那些奴僕婢女卻是厲害的,賬務東西都管得精,對洛晉安和塗氏等人的硬話軟話也全不在意。只管守着宅子裡的東西不許帶走,然後趕人。
“這件事關係到華陽安危,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洛遲硯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要杜汝慧立刻向上稟報,華陽長公主並沒有與謀逆欲孽勾結,而很可能是被他們擄走。
“這……”杜汝慧根本還沒有頭緒,而且張平伯得到的那封密信,說得很清楚,就是蕭重嵐抗婚,與謀逆欲孽逃了。
在此之前,杜汝慧有心揣摩了一番:要說皇帝專門指了自己來辦這件事,顯然也是偏向蕭重嵐;可張平伯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
杜汝慧爲難着,擡眼卻見洛遲硯不容置疑的眼神,心裡一動,洛遲硯這麼說,自然有他的理由。
“……這件事會不會和西北有關係,是他們擄走了人?”
杜汝慧點頭,卻又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也着實派人查探過。其實最有嫌疑的自然是曾經擄走華陽長公主的賀鑄。而且此前他就在京城,雖說明面上與大周交好,完全可能暗地裡故態復萌。
只是就在蕭重嵐大婚前幾日,他已辭了大周皇帝領旨回西北去了。可不可能是他派人暗地裡潛回來?
洛遲硯搖頭。
劍波派人追上賀鑄等人,已經查問過,確定這件事不是他乾的。
這個結果在洛遲硯的預料之中。就是賀鑄辦得到,蕭重嵐也不會乖乖就範。
而蕭重嵐那裡,他一點線索也沒有。
唯一能查到的,這一回與蕭重嵐消失的,還有幾個從長公主府裡出來的奴僕,是有人冒充,真正的幾名奴僕的屍體已經在花園角落裡找到了;而洛宅裡死的那些人,更是沒有身份。
而曾經投宿的所有可疑之人,在京郊百里之外全都消失了蹤跡,顯然都訓練有術。
能做到這個地步,這件事必定是蓄謀已久。
“……我懂了,你是想要保護華陽長公主。沒想到,你呀,也有今天。”
杜汝慧猜出了他的用心,看着眼前玉樹臨風,桀驁脫俗的翩翩公子,嘆了一聲。
“陛下,臣有不解!”
張伯昭出列,面對杜汝慧拿出的證據,大聲提出異議。
杜汝慧站在一旁,得了蕭珏准許,轉身問道:“張尚書有何不解?”
張伯昭冷笑一聲,道:“賀鑄是北戎走狗,漢奸的話豈能信?他說他早就得知有大周謀逆餘孽企圖對長公主不利,爲何不上報與朝廷?再者,長公主既然得了他的報信,又爲何還會被擄走?”
他這話說得句句見血。
如果說賀鑄說的是真話,那麼他隱瞞不報就很反常,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果真暗中告訴了蕭重嵐,蕭重嵐也應該能避禍纔對。
而事實是蕭重嵐不見了,無論賀鑄有沒有掌握這個消息,最大的可能,都是蕭重嵐與那些謀逆欲孽暗中勾結。
杜汝慧迅速掃了洛遲硯一眼。
這個疑問他也問過洛遲硯,爲什麼一定要賀鑄的話來作證。
雖然這的確是賀鑄在得知蕭重嵐失蹤之後命人帶信給洛遲硯的。
只是賀鑄並沒有在事前告訴蕭重嵐,卻在蕭重嵐失蹤之後告訴洛遲硯,恐怕賀鑄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洛遲硯卻依然垂着眸立在一旁,波瀾不驚。
杜汝慧心裡嘆了一嘆,看到蕭珏几案上洛晉安等人的供狀,心裡又是一抽。
若不是他答應了洛遲硯要立刻稟報,苦無證據應付,說什麼也不會拿出這些東西的。
這供狀是洛晉安苦着臉聽洛遲硯口述記下來的。而他就在屏風後眼睜睜看着。
洛晉安沒能瞞住蕭重嵐失蹤的事,只怕還有其他把柄在洛遲硯手上。而這就不是去了宗主之位和趕出洛宅這麼簡單的事,所以洛晉安這麼老實聽話。
洛遲硯只是要搶在事情更糟之前,讓人們都認定蕭重嵐是被擄走的。如此一來,即使蕭重嵐名節有損,至少性命無虞。
杜汝慧面對張伯昭等人的逼問,還算淡定。
蕭珏心知張平伯等人都是針對蕭重嵐的,板着臉阻止了他們的爭執,讓他們先下去。
此時洛遲硯擡頭,對着將要離開的張平伯打破沉默,道:“太師乃是三朝元老,華陽長公主被擄走,太師足以清楚其中利害。”
張平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段時間,他閉門謝客,對洛遲硯的拜訪避而不見。
雖然塗氏那邊他沒法再得到消息,可種種跡象表明,蕭重嵐不會是被人強行擄走。洛遲硯不過是過不了美人關罷了。
今日杜汝慧向蕭珏稟報查探情況,他才入宮。
洛遲硯冷不丁這麼一句話,似乎另有深意。
張平伯聲色不動,反問道:“太傅一意認定華陽長公主是被謀逆欲孽擄走麼?不知洛氏信譽何在?”
“沉翰以性命擔保洛氏信譽猶存。只是可惜,張家忠君報國之心早已變了。”洛遲硯爭鋒相對道。
張伯昭大怒:“洛遲硯你竟敢污衊我張家!”
張平伯阻止張伯昭說下去,只是眼神也瞬間冰冷,牢牢盯着洛遲硯。
其餘人見勢不對,低着頭走開了。張伯昭雖不甘願,卻也只得站遠了些。
“你是什麼意思?”張平伯問。
洛遲硯也收斂了笑容,淡淡道:“先生堅持相信一封不知來歷的密信所言,認定華陽長公主與謀逆餘孽勾結,學生敢問一句,先生是在爲大周社稷着想,還是被私怨拘囿?”
張平伯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私憤?你以爲我是因爲私怨才說蕭重嵐與謀逆餘孽勾結,我與她有何私怨?”
“學生不知先生有何私怨,只是先生難道不是處處針對華陽嗎?或者是看她不順眼?”洛遲硯嘴角微微翹起一笑,帶着冷意。
張平伯沉默了片刻,與洛遲硯洞察分明的目光對峙,終於開口道:“……不錯,老夫看她不順眼。因爲……她看似柔弱,卻好強果斷,行事有蕭鳳之風。只怕,將來有蕭鳳之禍。”
洛遲硯迎風而立,神色凝重,道:“先生既然記得前車之鑑,可曾想過死灰可能復燃?”
張平伯眼神一利。
洛遲硯緊接着又道:“先生若沒有偏見,可曾想過,什麼人會送來這封信?華陽失蹤若真與謀逆餘孽有關,她到底是被擄還是與謀逆之人勾結,難道先生竟沒有想過其中不同麼?”
張平伯心中一震,目光銳利地看着洛遲硯。
雕欄畫棟,雲帳繡幔,淡淡的薰香裊繞。
蕭重嵐睜開眼,慢慢坐起來,看到的是雕花窗欄外鬱鬱蔥蔥的草木山石,還有清泉潺潺聲。
“長公主!”紅氤撲到她面前,擔憂地看着她。
蕭重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自己很好,道:“這回我睡了幾個時辰?這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