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嵐的馬車停在顧府偏門前。這裡繞過了顧府大門，極不顯眼又很安靜。
顧中早已有言，一般來訪都是婉言相拒，饋贈之禮也多退回去，更不多參加任何形式的應酬宴飲。
饒是如此，總有不死心的書生或者門客守在府門外巷子口，巴望着顧中或者顧志煥心情好的時候出門，能指點幾句。
蕭重嵐剛下車，就聽到一陣輕快的笑聲，轉頭一看，卻是洛遲硯打馬轉過巷子而來。
“倒是巧了，長公主今日也來拜訪？”洛遲硯含笑道，下馬走過來，倒像是一向與蕭重嵐親近得很。
要知道，蕭重嵐有一段時日時常有意避開他，就是這一回爲了反擊張家，蕭重嵐做好了面對洛遲硯的質問的準備，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既然洛遲硯不像是來問罪，蕭重嵐也就裝糊塗，淡淡道：“太傅來拜訪顧大將軍還是安國侯？”
洛遲硯笑而不答，打量她，向着她身後的婢女道：“已經初冬了，長公主一向怕寒，你們也要經心些。”
紅氤低了頭裝沒聽見，綠雲只好低聲應了一句。
蕭重嵐皺了皺眉，心頭莫名有些惱，沉了臉道：“太傅，這裡是京城。”
他們一路從西北迴來，他那散漫隨意的舉止還罷了，畢竟當時也是要掩人耳目。蕭重嵐自以爲洛遲硯也是個心裡有數的人，不曾想多日不見，他又成了那麼一副浪蕩不羈的模樣。
洛遲硯走近她，笑容不減，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道：“難不成是我想錯了？聽說長公主前些日子府上出了賊？”
他果然還是來問罪的。
蕭重嵐知道劍波自然會如實稟報，洛遲硯一聽就會明白她的用意。只要他不拆穿她的謊言，張家必定有所忌憚，她被責怪也算不了什麼。
可是洛遲硯卻不直說，拐彎抹角是想幹什麼？
“華陽也是迫不得已，只求自保，還請太傅體諒苦衷。”蕭重嵐也不介意服個軟。
洛遲硯一聲輕笑，低頭看她耳垂上一粒珍珠晶瑩圓潤，低聲道：“……你放心，我自然體諒。”
蕭重嵐眉一蹙，眼中泛起怒意。
洛遲硯卻搶在她說話前又道：“長公主知道這是京城，出行就該自己多帶些侍衛，劍波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麼。讓勞煩陛下的侍衛將軍護送，長公主就不怕惹人非議？”
蕭重嵐心裡一動。
她也暗自奇怪，爲何幾次都恰巧偶遇顧凌峰，他順便護送幾步路，她也自然不好拒絕。
蕭重嵐沒想過顧凌峰那樣粗獷的人會有這樣的小心思，故而不曾多想，洛遲硯這麼一說，看來還真是顧凌峰有意爲之了。
她心裡微微一嘆。
洛遲硯見蕭重嵐若有所思，方淡淡一笑，率先進了顧府角門。
另有顧老夫人身邊的嬤嬤親自出來迎接蕭重嵐。
蕭重嵐過了花廳，正往裡走，青梅一擰眉，頓了一頓。
蕭重嵐見她神色有異，也轉過頭去，就見遠處長廊後一個人影閃過。
青梅從進門時就看到了，開始想着畢竟是顧府的人，不好多管，可此人跟了一路，鬼鬼祟祟。
嬤嬤也看到了，頓時覺得丟臉，板着臉喝了一聲。
過不得一會，看躲不過去，一個婢女打扮的苗條身影走出來，束手跪下，惶恐道：“奴婢無知，冒犯了長公主，請長公主恕罪！”
蕭重嵐聽着那柔和的聲音，沒有應聲，半晌道：“你擡起頭來。”
那婢女猶豫着，咬脣道：“奴婢不敢冒犯……”她囁嚅着，慢慢擡頭，露出一張秀麗溫柔的面龐，眼中帶淚。
任誰看了這面容都覺得無害，心生憐意，蕭重嵐卻面無表情盯着她，一語不發。
婢女目光閃了閃，她沒想到一向被說是溫柔心善的長公主會是這樣一副冷漠表情，心裡惴惴不安。
“嬤嬤，她也是府上的奴婢？”蕭重嵐說話了，卻是問的嬤嬤，也沒叫這婢女起來。
嬤嬤上前，道：“是。她……是府上奴婢。”
“回稟長公主，奴婢叫做茱萸，服侍的是四公子。”茱萸自己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奴婢常聽公子說，說長公主菩薩面容，慈悲心腸，奴婢仰慕不已，故而忍不住偷看了幾眼，請長公主恕罪！”
她說到最後，聲音也帶着哭腔，伏地求饒。
嬤嬤一臉羞慚，斥道：“長公主沒有問你，你多什麼話！”
轉身忙向蕭重嵐告罪，又讓僕婦過來把人拉走。
蕭重嵐鬆開了袖子裡緊握的拳，淡淡一笑：“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嬤嬤不必如此。若是罰了這奴婢，豈不是顯得我小氣了。”
那嬤嬤見她眼神清明，心中便有幾分訕訕，尷尬笑着繼續領路。
蕭重嵐頭也不回走了。
茱萸跪在地上，看着那窈窕的背影，眼中隱有不甘。
進了顧老夫人的屋子。
謝燕站在顧老夫人和顧志煥的妻子沈氏身邊侍奉，見她進來便含笑點了點頭。
顧老夫人拉着蕭重嵐，親熱道：“最近幾日天氣冷了，你可仔細些。”
太后如何着緊她的事，在京城都傳遍了。本來顧老夫人還猶豫要不要蕭重嵐來這一趟，還是蕭重嵐知道了，主動要求過來的。
蕭重嵐抿嘴一笑。
“華陽姐姐來了！”顧瑩興沖沖進來，笑容明媚，比起去年離京前，她身量長高了，腰身窈窕，一雙眼睛依舊晶亮有神，又添了些沉穩。
“長公主姐姐，你送來的那些茶我很喜歡，香氣純清，會還有回甘。”顧瑩拉着蕭重嵐的手，笑靨如花。
蕭重嵐笑道：“你喜歡就好呢。下次出了新茶，我再多帶些過來。”
蕭重嵐的茶鋪開張前，除了給蕭珏和太后送了茶去，還派人分送了些到顧府、俞家和謝家。
二人說着茶，沈氏趁機向謝燕示意。
謝燕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卻還是笑道：“咱們家平素很少辦宴席，這一回是山莊的園丁說山裡那幾株梅樹長得極好，今年想必花開的好，祖母起了心想開一個梅花宴。只是我也一向沒經過這些，想請華陽來出出主意。”
顧瑩聽着，微微抿了抿嘴，眼底有幾分不悅。
蕭重嵐卻是莞爾一笑，坐下和大家商議起來。
兩位顧夫人的意思她很清楚。
這梅花宴，一是爲了顧瑩，她做了皇后，少不得要與百官誥命打交道，總要做一回東道主，先練練手。
還有一樣，就是爲顧凌峰物色妻子。
蕭重嵐態度大方自然，顧老夫人暗暗點頭，沈氏懸着的心也放下了，又不由感到有些惋惜。
她偏疼幼子顧凌峰，可顧凌峰最讓她操心，仕途還罷了，顧家也不指望他真如何建功立業，可婚事卻遲遲定不下來。
她覺得蕭重嵐不錯，可公公和丈夫都堅決反對，她也只好不提；再說，顧凌峰對她太過上心，她又是長公主的身份，以後只怕顧凌峰會吃虧，她當然會心疼。
而她和老夫人專門把蕭重嵐請來，也是有苦衷的。
以往只要顧凌峰聽到她們給他張羅婚事，他就要大發脾氣。現在說是蕭重嵐的主意，顧凌峰就不好鬧了。等婚事定了，想必顧凌峰的心也就定了。
蕭重嵐告辭，顧瑩趁着娘沒注意，悄聲道：“華陽姐姐，聽說你的茶鋪子有專門爲女客準備的雅間？”
蕭重嵐看她目光熠熠閃光，含笑一點頭，也悄聲道：“你若想去看看，得空了我帶你去。”
顧瑩喜不自禁，忙點點頭。
顧老夫人讓謝燕替她們送蕭重嵐到門口。
謝燕滿懷歉意，一路挽着蕭重嵐手臂，卻不好說。反而是蕭重嵐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華陽知道的。”
謝燕卻搖頭，嘆了一聲。她是親眼看到顧凌峰的不容易之處的，也替他可惜。只是這些話，又不好與蕭重嵐說得。
蕭重嵐又何嘗不知。
坐上馬車，她也不必想着如何應酬說話，反而沉靜下來，思緒萬千。
如今的身份，決定了她不能像前身那樣任性而爲。如果不是和親，也遲早要找個人嫁了。與其被動受制，不如主動選擇。這麼想時，她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顧凌峰。
他對自己的好，可以說是心無雜念。無論曾經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
這份情，很令她慚愧。因爲，她開始考慮嫁他，是陷入危機的時候。
如果她嫁了顧凌峰，有顧府的依傍，就算張家知道她並沒有他們的把柄，也不可能再對她下殺手。
顧中等人的反對，她根本沒放在眼裡。她知道，只要自己願意，就一定能嫁給顧凌峰。
簾子“刷”一聲被掀開了，青梅要出手，卻看到站在車前的不是別人，而是洛遲硯。
蕭重嵐驚訝看着他，不知爲什麼他又一次突然出現。
“長公主爲何神色不愉？”洛遲硯淡淡問道，說起來他臉色似乎也不那麼好看。
蕭重嵐看向外面，發現馬車進了巷子，心裡微微一鬆，卻又沉下臉道：“太傅是一朝重臣，還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