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良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兒已經完全黑。
他看着牆上還在傻笑的櫻木花道,長舒了一口氣。
就在他剛剛睡醒的一瞬間,他的下意識告訴他,他不想再回到2019。他想留在這裡,給自己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
幸好,他還在一九九九年。
然後,許志良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趕緊拿出BB機一看,還好,才下午五點半,七彩還有四十分鐘才放學,來得及。
隔壁爸媽的房間有人在聊天,透過門縫兒還隱隱約約飄過來淡淡的煙味兒。
許志良坐起身,揉了揉臉,然後下牀穿上拖鞋,推開了東屋的門。
只見良爸良媽盤腿坐在炕上,正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壯碩男人聊天兒,三個人中間還擺了幾個蘋果桔子和花生瓜子兒。
良爸和那個男人的指間還各夾着一隻香菸,良媽被煙霧嗆的不時咳嗽幾聲。
看着良爸良媽年輕許多的臉,許志良有些動情的喊道:“爸,媽。”
良爸擡頭看了許志良一眼沒說話,反而對那個強壯的男人說道:“領子,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大哥指定不能讓你去踏這個人情。該多少錢,我出。”
“但是你大侄兒這事兒,你得幫着多上心,最好這茬招兵就能走上。”
外號叫做領子的強壯男人說道:“你放心吧,東哥。只要錢上不差,這茬冬季招兵大侄子肯定能上!”
許志良記得這個叫做領子的男人,真名叫王旭,和良爸是初中同學,倆人都是初中畢業,但是良爸初中畢業之後去考了駕照,在老家當了個司機,王旭則去了部隊當兵,一直幹到了三期士官,前些年才退伍回到地方,被分配到了縣法院執行科。
仗着他在部隊裡的老關係,這些年也做些牽線搭橋的活計,賺了個盆滿鉢滿。
良爸以前說他倆關係很好,可良媽說,現在這個年月,關係再好,到錢兒上也得繞道!
許志良記得前世良爸良媽就安排了這事兒,可是那會兒他一是捨不得七彩,二是受不了部隊那份兒辛苦。
那會兒聽身邊的狐朋狗友說部隊多麼苦,新兵被老兵欺負之類的,給許志良的感覺,那裡就是人間地獄。
傻子纔去呢。
可是後來和許志良指天發誓給他錢都不去的那小子,卻揹着許志良去當兵了。
許志良當時還嘲笑那小子,說以後他再說啥,得摔地上撿一半兒聽。
那小子當時搖頭苦笑,說哥們這次算是栽了,你們在家替我多吃點兒好的。
可是後來五年過去了,人家從一期士官退伍,被分配到縣土地局。而許志良呢,仍舊是個開黑車的。
他也變了口風,從以前的打死不當兵,變成了當兵後悔三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
後來,那哥們就漸漸疏遠了他們這個小圈子。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許志良很久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七彩能看上他,他很知足,也很感恩。
這一次,纔要加倍珍惜!
良媽卻衝許志良說道:“兒子,咋不叫人呢。還記不記得你王叔了?”
許志良朝王旭笑了笑,喊了聲王叔好。
王旭哈哈笑了起來,對良爸良媽說道:“要說這日子是真不抗混啊,上次見他,好像剛上小學,身高才到我腰。這一轉眼兒,都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了。你說我們能不老麼!”
良爸長長地吸了一口煙,點頭道:“是啊,這小子讀書不是那塊料,我也不想他和我一樣,開一輩子車,那能有啥出息。還是去當兵,趁着現在政策好,退伍能拿一筆錢,我和他媽再攢點兒,咋的也夠他娶媳婦兒了。更別說,回來部隊還包分配,也能拿上鐵飯碗。”
王旭點頭道:“是啊,這政策現在變的這麼快,誰知道過兩年會不會有啥變故,還是早去早好。”
良媽這會兒擡頭看了一眼牆上掛着的鐘,說道:“五點半多了,我去整兩個菜,晚上你就在這兒吃,和東子喝點兒。”
“嫂子,不用麻煩了,都是自己家人,別這麼客氣。”王旭擺手推辭道。
“我和東哥這麼多年感情了,你放心,大侄子的事兒我肯定給你辦好。”
“行了領子,咱哥倆見一面兒也不容易,今天說啥也不能走,咱哥倆兒喝點兒。”良爸拉住王旭的胳膊,然後轉頭衝許志良說道:“去買瓶白酒,再買幾瓶啤酒回來。晚上你也一起,你小子得多敬你王旭老叔兩杯,你能不能當上兵,可全指着你老叔了。”
許志良點頭答應着,和下了炕的良媽一起出了東屋。
良媽問:“兜裡有錢嗎?沒有媽兜裡有。”
許志良搖頭,“我有錢,您不用惦記。”
然後,毫無徵兆的,許志良突然給了良媽一個大大的擁抱。
良媽被許志良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敲着許志良的後背,說道:“這死孩子,嚇我一跳。趕緊鬆開我,我還得去做飯呢。”
許志良嘿嘿笑着鬆開了良媽,小屋沒開燈,良媽也看不到許志良有些發紅的眼睛。
“趕緊去買酒去。”良媽推着許志良道。
許志良哎了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一九九九年安城的冬天還沒有霧霾,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漫天的星星看得一清二楚,遠不像後來,城市中只有橘黃色的燈光。
許志良家在安城南環路外邊的一個小村子裡,和安城城區就隔了一條南環路。這會兒到了飯點兒,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冒着炊煙,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並不刺鼻的煙火氣。
這股味道,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許志良記憶裡冬天的味道。
村兒裡有一家老夫妻開的小賣店,裡面東西不多,偶爾還會買到過期的麪包。不過作爲村兒裡唯一一家小賣店,生意還是很不錯的。
老兩口姓孫,他們家姐弟兩個,其中姐姐還曾經一度是許志良的夢中情人...只不過後來嫁到了外地。
這個點兒店裡只有孫老頭一個人,老太太應該在後邊做飯。
許志良打招呼道:“孫爺,給我來一瓶白酒六瓶啤酒。”
“出車回來了?今天活兒咋樣?”老孫頭帶着一個老花鏡,給許志良從櫃檯後面的架子上拿了一瓶白酒,又從小店角落裡摞着的啤酒箱子裡,拿出了六瓶啤酒。
“還行,冬天了,坐車的人多。”許志良回答道。
老孫頭給七瓶酒套了兩個塑料袋兒,兜着底兒遞給許志良道:“託着點兒底兒,別賣半道兒上。”
“哎,好咧。”許志良給了錢,拿了酒,轉身就出去了。
家裡,許志良把白酒和啤酒放在廚房,和正在刮土豆皮的良媽說道:“媽,我還有事兒,得出去一趟。七點多我就回來。”
良媽聞言擡起頭,皺眉道:“你爸抹開老臉找你王叔來,你不在,那像話麼?”
許志良心中主意已定,雖然沒能去當兵一直是他上一世的遺憾,但這一次,這個遺憾估計仍舊無法彌補。
他說道:“七彩要放學了,我得去接她啊。”
良媽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兒啊,聽媽一句,你和人家那小姑娘,成不了!”
“明年人家讀大學走了,你咋整?你還能跟着去?”
良媽把土豆放在砧板上,一邊切絲兒,一邊說道:“而且這男女之事,要講個門當戶對啊。”
“別說你現在就是個開車的,就算你當兵回來拿上鐵飯碗,人家爸媽也不一定能同意啊。”
許志良笑道:“媽,你就放心吧。你兒子我心裡有數。”
良媽白了許志良一眼,說道:“你有個屁數,你少去耍錢,好好開車賺錢,我就燒高香了。”
許志良趕緊舉手投降,說道:“您就放心吧,我肯定再也不去打牌了。”
“哼!這話你跟我說了多少遍了。行了行了,去去去,要走趕緊走,別在這兒墨跡我。”良媽朝許志良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