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峻峰道:“沒錯,有這事,你怎麼知道啊?”
夏小洛淡然一笑,道:“聽說的,這案子怎麼樣?”
葛峻峰道:“結案了,犯罪嫌疑人已經全部抓獲了,這次主要是抓製造的廠家的負責人,沒有動銷售的人,因爲波及面太廣了。”
夏小洛貌似平靜的“哦”了一聲,一顆爲王大力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雖然此前他通過《經濟日報》的報道推斷王大力應該沒有事情了,但是畢竟沒有得到印證,這下終於得到權威的印證。
也想到葛峻峰是個難得的資源,在90年代初,市場經濟不健全的階段,創業者要是不認識幾個公檢法的朋友,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這葛峻峰是個可交的朋友。
夏小洛心道,你還是太單純,後面還有更大的“老闆”啊。
葛峻峰道:“你的智商絕對高處同齡人許多,但是,你以後也要小心行事,惹了這夥人,沒好果子吃的,如果有什麼異常,你就立刻用呼我,這是的BP機號,你留着!”
他從筆記本里扯出一張紙,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夏小洛。
“葛兄,你還欠我一頓飯呢!”夏小洛沒有接過那張紙條,他一拉車門下了車。“我覺得以我的身手,這幫廢柴還不能讓我怎麼樣。既然你不能打他們,那麼就讓他們來吧,我幫你廢了他們。”
他下了車後,“嘭”地一聲關住了車門,道:“我相信,我會完好無缺地去吃你請我的那段飯!”
頭也不回的走了。
葛峻峰點了一顆煙,抽着,望着夏小洛漸漸遠去的孤獨背影,卻好像也給了他無限的力量。
夏近東問道:“葛峻峰找你什麼事兒?”
“嘿,學校裡有幾個小混混,天天收保護費,騷擾同學,他過來問問情況。”夏小洛隨口撒了個慌。
要讓父親知道自己重手傷人,這老古板不定怎麼想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兩人剛剛要走進衛生局大院,忽然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喊:“同志……同志……”
夏小洛回過頭看見大門口的路邊跪着一個人,吃了一驚,兩人就下了車。
只見那人五十來歲,臉龐瘦削,又黑,顯得很蒼老,一雙眼睛很渾濁,好像啥也看不見了,這是在當時很常見的白內障。
他身邊放着一個沾滿了塵土的破舊的蛇皮袋,裡面有一個搪瓷缸子,一雙筷子戳破口袋露了出來。
他聽見有人靠近,膝頭一前一後挪動着超夏家父子這邊挪了幾步,一隻手伸着,怕兩人走開,有氣無力地道:“同志、同志,你可別走啊。”
夏近東趕緊跑過去,扶着他道:“老先生,你別慌,我不走,你這是怎麼回事?”
傳達室的老馮頭撇着嘴道:“嘿,夏局長,是這麼回事,這個人說他是和店鄉的赤腳醫生,現在得了重病沒錢治,要闖進來找錢局長,這要是誰都能見錢局長那不亂了套。”
夏近東氣呼呼地沒有說話,傳達室老馮頭還以爲夏近東對這個老漢很不滿,趕緊躥了出來,對老頭指指點點道:“老頭,我告訴你,你在這裡一直跪着像什麼樣子!我告訴你,這事兒不歸我們管,衛生局管的是醫療衛生事業,不是扶貧辦!”
夏近東眼睛裡好像要噴出火來,衝老馮圖怒道:“你給我住嘴,看你的大門去。”
老馮頭一看敢情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訕訕一笑,回到了門衛室。
夏近東溫言道:“老先生,你的腿有毛病?”
“毛病不在腿上。”
“那老先生你站起來,你找我們衛生局有啥事?”夏近東溫言道,“我是衛生局副局長,有什麼事,你告訴我。”
“哎呀,原來是大領導啊!我可找着人了。”老漢又激動又恭敬地說,“我本來是和店鄉的赤腳醫生。”
“和店鄉,不是田鳳才的老家嘛。”夏小洛在心裡說。
“這是我的病歷,縣第一人民醫院開的。”他抖抖索索地從口袋裡掏出病歷遞給夏近東,“我的病啊,是肝癌,擴散了,是沒治了,我從家裡帶了一千塊錢,這可是所有家底,到了縣城,不敢住旅館,不敢吃飯,只是吃乾糧,唉……轉眼就花完了,醫生說要化療,還得交一千塊錢,我哪還有錢啊?我這不是求錢治病,我是求點錢回家……等死……”
夏近東的臉顯出悲傷的神色,他無奈地說:“老先生,你這情況的確是可憐,可是,我們這裡不是社會救助機構……”
看到那漢子的一張瘦臉痛苦的扭曲着,夏近東已經沒有勇氣說,好像任何推諉都顯得蒼白無力。
中年漢子一雙渾濁的雙眼流出了幾滴淚水,他用髒兮兮的的袖口一抹眼淚,滿面灰塵的臉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跡,他又摸出一張泛黃的證書,道:“這是我的醫生證書。”
夏近東接過一看,只見那證書上寫了“洛水縣鄉村醫生,和店人民公社頒發”等字樣,上面有一張一寸的黑白照,上面的一位俊秀的青年穿着中山裝有點侷促地笑着。
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照片上的俊秀青年和眼前的這個老漢重合在一起,無法接受他們是一個人的事實。
但是仔細看一下就可以看出,他們的確是一個人。
夏小洛也心中惻然,是歲月太無情,還是這世界太冷漠。
夏小洛知道赤腳醫生是文革中期開始後出現的名詞,指一般未經正式醫療訓練、仍持農業戶口、一些情況下“半農半醫”的農村醫療人員。當時來源主要有三部分:一是醫學世家;二是高中畢業且略懂醫術病理;三是一些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
赤腳醫生爲解救華夏一些農村地區缺醫少藥的燃眉之急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他們這羣人和農村電影放映員一樣是特殊時期的產物,在物質文化條件極端落後的情況下,他們深入農村第一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曾經榮耀一時。
但是,在完成他們階段性的歷史人物的時候,就必須退出歷史舞臺。
他們沒有編制,受不到體制的庇護,在爲國家和人民做完貢獻後,註定是一個被遺忘的羣體。
老漢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土裡,轉瞬就不見了。
他又擡起頭道:“人都是活臉面的,我雖然窮,可是也有一張臉啊,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也不走這一步……”
夏近東衝夏小洛道:“你去對面商店給這位伯伯買點麪包和水,我去局裡向錢局長彙報一下。”
說完超衛生局辦公大樓走去。
“嗯……”夏小洛跑到對面買了幾個肉鬆麪包、又買了一瓶飲料。
老漢接過麪包道:“好孩子,謝謝你……你是好娃娃啊。”
不一會,夏近東從辦公路下來了,他悲哀地說:“唉……局裡就同意給五十元。”
告訴這個對這貧苦漢子這殘酷的結果對夏近東來說是一件難以啓齒的事情,雖然他已經是副局長,似乎依然對很多事情無能爲力。
那漢子嘆了一口氣,道謝道:“還是謝謝你,沒有你,我連這五十元都拿不到,我也不想活了,活着給這個世界添麻煩,可是,苦了我那讀高中的娃娃,以後家裡沒有一點收入,他可怎麼活……”
夏小洛驀地想起一種可能性,問道:“老伯伯,您的兒子是不是叫田鳳才?”
即使那漢子渾濁的目光也難以掩飾其中的驚異,道:“你怎麼知道的……我就是他的父親田盛文,在村裡人們都叫我田倭瓜。”
夏小洛驚道:“伯父,果然是您老人家,我是鳳才的同學啊。”
夏近東也大吃一驚,他只知道田鳳才家裡比較困難,但是依然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此刻這麼真實的感知,委實讓他一下子接受不了,又想起自己也曾經是寒門學子,深知其中的辛酸滋味,引發了他兔死狐悲的眼神,竟然眼圈紅了。
這時候,聚攏過來許多行人以及衛生局家屬院的人們,聽說了這感人的故事,無不心中惻然。
夏小洛心道,和店鄉能讀高中的孩子又能有幾個呢?而且田鳳纔在此前就說過,他的父親有眼病,而且有肝炎,只是沒想到這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就由肝炎變成肝癌了。
抑或這病其實早已經惡化成了肝癌,田鳳才的父親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願意給兒子增加心理壓力,沒有說出來。
夏近東掏出錢包,從裡面拿出所有的一百塊錢,道:“田大哥,我兒子和田鳳纔是好朋友。你家的孩子我也見過,真是一個好孩子,你不能放棄治療,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您先拿着……”
夏小洛也拿出錢包,抽出一千塊錢,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夏近東一眼。
夏近東點了點頭,在得到父親首肯的前提下,他把錢遞給老漢,道:“我叫夏小洛,田鳳才學習是全縣第一,一定有出息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您要對未來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