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一口煙,嘆道:“當別人還在爲車子、房子、位子奔波勞碌,跑官要官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做了個現代隱士,每天看書寫字,不問世事。他從來不求人,不走後門,他做事情,不爲錢,不爲權,只爲了自己的良心,追求自我實現,心靈自由。”
何詩韻習慣了他的嬉皮笑臉,從未見過他如今天這般沉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這種寂寞蒼涼的樣子,和他的年齡太不相符,何詩韻安慰道:“他這性格……蠻好的。”
“所以,在別人看來,最正常不過的事情,比如,送禮、拍馬屁這些事情,讓我爸去做,卻如同架在火上烤他一般。”
何詩韻明白了他的意思,卻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能幫上夏近東了。
“我想讓他和你爸接觸一下,說白了就是拜拜你老爸的碼頭。但是,我需要一個理由,需要我們倆配合,做溝通的橋樑。”
何詩韻重重地點點頭。
事情安排好,夏小洛回到家裡,等到夏近東下班後,夏小洛道:“爸,我有個事情,需要你出個面。”
夏近東一邊換拖鞋一邊問道:“啥事?”
“其實,我中考之所以能考那麼好的成績,全靠何詩韻幫忙,她輔導了我半年,跟家教的一樣,如今你兒子出息了,咱不得感謝感謝人家一下,表示一下?”
夏小洛用幾分玩笑的語氣說。
“哎呀,還真是,那時候謝師宴也沒叫她過來!”夏近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要不,咱們買點禮品去人家坐坐?”
夏小洛不禁莞爾,心道,還沒等自己說明呢,老爸就已經上道了。
飯後,一家三口去百貨商場買了幾件當時很時興的麥乳精、水果罐頭等禮品。
夏小洛覺得這點禮品還是有點薄氣了,又走到保健品櫃檯,買了兩盒當時最爲火爆的“立昂一號”。
保健品櫃檯前人頭攢動,顧客人頭攢動,夏小洛心道,重生之前看學習企業案例得知,1992年前後是保健品行業興起的年份,沒想到其實在1990年保健品已經開始火爆起來。
這可是不折不扣的一塊大肥肉,這個商機不能錯過,“盼盼”這個項目做完,看看有沒有機會轉移到保健品行業。
兩套“立昂一號”五十多塊,小半個月工資,這讓夏近東夫婦二人頗爲肉疼。
不過,夏小洛付了錢,讓他們倆稍感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種狀況。
加上立昂一號,禮品無論品味還是規模都提高了一個檔次,像模像樣了。
夏小洛領着二人走到縣政府大院,直往裡面走去,夏近東拉着兒子的胳膊道:“怎麼?他爸爸是縣政府大院的?”
夏小洛道:“是,不過我聽說何詩韻說,她爸爸也就是一普通科員,咱沒必要帶着有色眼鏡看人吧?現政府大院的人就不是人了?就沒有七情六慾了?咱們要謝的是何詩韻。”
許小曼有幾分慍怒地對老公說道:“你看你,怕什麼怕?咱是來謝人家的,又不是來殺人放火的!”
夏近東撓撓腦袋,跟着夏小洛進去了。
門衛盧狗剩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着一家三口,沒有過問,他的目光在禮品上彈了一下又收回來,又垂下頭來看報紙。
夏小洛走到何詩韻家的單棟別墅面前,正要衝進去,忽然院子裡的燈亮起來,夏小洛拉着父母躲到黑暗之處。
片刻之後,鐵門打開,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和一個穿連衣裙的女人退了出來。
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響起:“錢鄉長,你工作調動的事情,老何肯定會考慮,但是,禮是絕對不能收的,下次別這樣了。”
“唉,我記住了,老領導一直提拔栽培我,我都沒有謝過,我慚愧啊。”穿白襯衫的男人點頭哈腰地說。
夏小洛聽這聲音頗爲熟悉,仔細一看,原來那男人是長河鄉副鄉長錢學文,前幾日剛剛被夏二狗踩過的。
“別這麼說,你這幾年的提拔和調動,都是經過組織程序的,不能算老何的功勞。”何詩韻的母親頗有親和力的一笑,右手抓住鐵門準備關門了。“天也晚了,絳脣在城裡,你在鄉下,你們見一面不容易,好好陪陪絳脣。”
叫“絳脣”的女人顯然是錢學文的老婆,咯咯一笑道:“顧姐的話真暖人,聽您這樣說,我真感動呢。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何母道:“你在第一高中當副校長,的確辛苦,不容易。”
夏小洛心道,嘿,原來這個女人是洛水第一高中的副校長,小娘皮,倒有幾分姿色。
何母把門關上了。兩人往主幹道上走去,雖然燈光闌珊,尤可見那個叫“絳脣”的女人身材妙曼。
她黑着臉,道:“真窩囊!連個禮都送不出去。”
錢學文看妻子不高興了,連忙賠笑,道:“老何和盧書記不一樣,他從來不收禮的,反正其他盧書記和幾個縣領導都收了,到時候常委會上討論的時候,也差不多弄通過了。”
夏小洛對何京生的作風很是敬佩,官場上,最忌一個貪字,不可否認華夏官場上有一批靠着行賄受賄升遷的官員。
但是也有一批嫉惡如仇,視貪腐爲頑疾的清廉勢力,顯然,何京生就是這種人。
在商言利,在官言權,當官想着撈錢,這是很不專業的行爲,更爲重要的是,只要貪腐,就一定有漏洞,走得順後臺硬尚可,否則被人盯上,那是很容易被扳倒的。
夏小洛聽着二人的討論,心道,說不定老爸還能和何京生一見如故呢。
“老何一直不看好你,他的話又有分量!”絳脣有點發愁地道:“是不是禮太輕了,就拿了三盒立昂一號?”
“不是這個問題……”錢學文道。
兩個人小聲討論着問題,走遠了……
夏小洛一扯父母的胳膊,兩人沒有猶豫的機會,就被小洛推倒門前。
小洛敲門,一位長得有點富態的女人開了門,她容貌和何詩韻有幾分相像,一看夏氏夫婦手裡提着禮品,皺着眉問道:“你們是?”
沒等夏氏父母開口,夏小洛笑道:“我是何詩韻的同學夏小洛,她給我補習了一學期,我才考上了洛水第一高中,我爸爸媽媽說要好好謝謝他。”
夏近東笑着附和地點點頭。
一聽這話,何母笑了,道:“唉,是你們啊,快請進!”說着側身把一家人讓進了院子。
夏近東一看院子的格局,臉上顯出一絲羨慕的神色,但是轉瞬即逝。
何母給三人讓座,幹練地沏了三杯茶,道:“他在樓上,我去叫他。”
這絕對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精緻的程度稱得上典雅,南宋末年趙希鵠《洞天清祿集》中所載文房十項:古琴、古硯、古鐘鼎器、怪石、硯屏、筆格、水滴、古翰墨筆記、古今石刻、古畫在這個書房內內皆有佈置,雖然很多隻是仿製的工藝品,價格不貴,但是擺放極有章法,顯示出書房主人深厚的文化涵養。
一個軍綠的大茶缸放在桌子上,有些搪瓷已經脫落,顯得有點突兀。
一個字掛在正中,極有氣勢,上面寫道:“一點不忍的念頭,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爲的氣節,是撐天撐地之柱石。故君子於一蟲一蟻不忍傷殘,一縷一絲勿容貪冒,便可爲萬物立命、天地立心矣。”筆意瀟灑淋漓之極。
何京生正在湖州宣紙上揮毫潑墨,前面放着一本被譽爲“天下第二行書”的顏真卿的《祭侄稿》的字帖,他眼神淡然之中蘊含着讓人不敢小窺的犀利,不怒自威,氣勢驚人。
穿着粉色連衣裙的何詩韻如同一個粉雕玉砌的玉人一般,卻也收斂了平日活潑的個性,手持一支中號毛筆,認真地臨着帖,不過她用的紙要差得多,乃是很常見的黃草紙。
何京生筆走龍蛇,雄健灑脫,口中道:“華夏畫講求‘疏密有致’,密處重山疊巒,濃墨重彩,厚重凝練;疏處不着一筆,卻現無限風光,不畫人只見曲徑通幽,不畫水卻現波瀾萬丈,給人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這是一種完美的結合,相通於工作學習,抓創新處宜‘疏’無拘無束,疏可走馬,以‘放’爲主;然而有些基礎工作則宜‘密’,紮紮實實,密不透風,應以“收”爲主,應該做到——疏密有致,收放結合。”
夏小洛依仗着年齡不大,沒有完全遵循禮節,和何母顧英一起走到書房門口,何母卻沒有進去,而是和夏小洛一起站在門口等候,何家父母二人專注於書法,沒有發現注意到門口。
此時,夏小洛卻張口道:“書法理論上有‘字劃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的美學觀念,疏的地方可以讓馬馳騁,密的地方連風也透不過去,也是這個意思吧?”
夏小洛想起重生前的一生,一事無成,困窘異常,究其原因,就是自己不學無術,雖然讀了頗爲熱門的金融學專業,但是,他的興趣都在經濟史上,喜歡看那些成功的企業家傳記,然後意淫自己要是他們如何如何……
所以,重生之後,他更是倍加努力地學習,夏小洛知道,雖然九十年代是草莽英雄的時代,但是到未來的二十一世紀,知識經濟則佔據主流。
因此,他沒有侷限於課本知識,什麼書都看,這幾句話,就是前幾日他在書店裡,看到的一本書法鑑賞上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