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洛停住腳步,衝一直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陳冬微微一笑,道:“陳校長,謝謝您這麼隆重接我和楚秀菡,謝謝你了,我有點私事,下午再去學校報到,沒問題吧?”
陳冬忙不迭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對了,學校準備召開個表彰大會,想讓你給大家講幾句話,你看可以麼?”
夏小洛眉頭一皺,思忖片刻,道:“算了吧,我不去了。”他微微一笑,很真誠地道:“我很忙的,真抱歉,讓楚秀菡講一下就行了。”
陳冬本來也沒報很大希望,一路上見了夏小洛如此拉風就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早已經不敢把他當成尋常的學生來看待,微微一笑,用請示的語氣道:“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夏小洛點點頭,把自己的簡單的行李交給陳冬,讓他幫忙帶回學校,陳冬就帶着學生們回學校了。
剛剛走了幾步,就看見一輛警車過來,靠近他停了下來,車窗滑了下來,駕駛室裡葛峻峰滿臉笑意地道:“洛少爺,上車!”
夏小洛微微一笑,拉開車門上了車,葛峻峰話不多,沉默着把車開到“啞巴羊肉湯館”,啞巴好久沒見夏小洛,一雙沾滿油污的手抓住夏小洛的肩膀,上看下看,好像有點生氣地連連打手勢,意思是問他怎麼這麼久不來。
夏小洛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道:“我去京城了,京城的飯沒你這裡的東西好吃,你看我都瘦了。”從兜裡掏出一小瓶二鍋頭,道:“喏,給你帶的,正宗的。”把啞巴樂得嘴都歪了,接過二鍋頭,喜滋滋地去竈上忙活去了。
葛峻峰看他對啞巴這個最底層的普通人如此富有同情心,沒有一點輕視,很是欽佩,夏小洛在到髒兮兮的小凳子上,直奔主題,問道:“怎麼回事?屈小元怎麼和虎狼幫這些搞到一起了?還當了他們老大?他們不爲他們的老大金牙報仇?”
葛峻峰點燃一支菸,抽着,眯着眼道:“這事我也聽說了。要是你是虎狼幫的一員,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會怎麼選擇?”
夏小洛一擺手,道:“你別賣關子,我習慣不了他們黑幫的思維方式,沒辦法捨身之地。”
葛峻峰用多年刑偵人員的專業經驗分析道:“現在的黑幫已經和古時候嘯聚山林的草寇不同了,現在的江湖也不是武俠小說裡那個有情有義的江湖了。古時候的江湖講義氣,重然諾,殺富濟貧,行俠仗義。現在的江湖則都是以利益爲主導,以斂財爲其生存的基礎和存在目的,有奶便是娘。他們崇尚強者,並不是太計較恩仇。你從虎狼幫的角度想想,二狗子帶着兩個人一舉幹翻了8條人命,在洛水縣這個小縣城,混混們甚至虎狼幫還停留在街頭鬥毆罵街鬥嘴階段,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是多麼大的衝擊力,他們不會想着去爲死去的金牙報仇,那風險太高,而是會把幹掉金牙的屈小元擁戴爲領袖,帶領着他們攻城掠地,擴大勢力,多賺錢。”
夏小洛微微一愣,心說,這樣來說,黑幫正是完完全全遵守着叢林法則,法制的陽光恐怕永遠難以照進這片陰暗的森林。
葛峻峰心說,夏小洛是聰明人,想必應該明白。微微一笑,帶着一種惡作劇的表情道:“而且,洛少,屈小元加入黑幫也要拜你所賜。”
夏小洛一聽,急了,把湯勺一扔,急赤白臉地道:“靠,葛峻峰你跟我說清楚,他加入黑幫和我有蛋關係?!又不是我讓他加入的。”
葛峻峰嘿嘿一笑,道:“洛少爺,你彆着急啊!你聽我解釋。”
夏小洛臉一寒,佯怒道:“你倒是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不然我肯定把你丫的閹了!”
葛峻峰道:“官匪勾結、沆瀣一氣,是黑社會組織的一大特色。從古今中外的歷史考察,黑社會組織若想長期生存下去,沒有政府官員的‘配合’是很難做到的。拉攏腐蝕政府官員,甚至直接發展其成爲黑社會組織成員,尋找保護傘,是黑社會組織的一個重要特徵。在香港、臺灣、日本一些黑社會甚至能操控選舉,染指立法,和政治家都過從甚密。虎狼幫裡傻逼多,可是那個‘軍師’是個聰明人,他還當過三年教師呢,後來盧軍超當書記的時候,很多教師的工資都停發了,這‘軍師’一怒之下,就‘落草爲寇’了。他知道你和屈小元關係不錯,他把屈小元推爲幫主,其實骨子裡惦記的是你這個權貴啊,讓你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夏小洛心中一凜,心說,看來,黑社會還真碰不得,盧家就是明證啊,和姦商勾結,就給政治對手留下了破綻。
葛峻峰哈哈一笑,看着夏小洛道:“其實屈小元加入黑幫不是壞事,在華夏有時候這種體制外的力量有時候是有大用的。”
夏小洛卻覺得,他根本不需要黑社會幫忙,道:“我給你講個故事。戰國的時候,有個‘雞鳴狗盜’的典故,你聽說不?”
葛峻峰一翻白眼,佯裝不滿道:“怎麼沒聽過,你也太小瞧我了!孟嘗君田文先生當時任齊國相,手握重權,家裡養了門客數千人,與楚國的春申君,趙國的平原君,魏國的信陵君並稱爲“戰國四公子”,有次,孟嘗君率領衆賓客出使秦國。秦昭王將他留下,想讓他當相國。孟嘗君不敢得罪秦昭王,只好留下來。不久,大臣們勸秦王說:“留下孟嘗君對秦國是不利的,他出身王族,在齊國有封地,有家人,怎麼會真心爲秦國辦事呢?”秦昭王覺得有理,便改變了主意,把孟嘗君和他的手下人軟禁起來,只等找個藉口殺掉。”
夏小洛微微一笑,道:“對,當時,秦昭王有個最受寵愛的妃子,只要妃子說一,昭王絕不說二。孟嘗君派人去求她救助。妃子答應了,條件是拿齊國那一件天下無雙的狐白裘做報酬。這可叫孟嘗君作難了,因爲剛到秦國,他便把這件狐白裘獻給了秦昭王。就在這時候,有一個門客說,我能把狐白裘找來。”
葛峻峰哈哈一笑,道:“原來這個門客最善於鑽狗洞偷東西。他先摸清情況,狐白裘放在宮中的精品貯藏室裡。他便輕易地鑽進貯藏室把狐裘偷出來。妃子見到狐白裘高興極了,想方設法說服秦昭王放棄了殺孟嘗君的念頭,並準備過兩天爲他餞行,送他回齊國。”
正聊着,屈小元帶着“軍師”過來了,夏小洛這次卻仔細地看了那“軍師”一眼,只見這人三十來歲,白淨面皮,一臉精明強幹之色,“軍師”連忙掏出香菸,讓給夏小洛,夏小洛沒接,他只得讓給葛峻峰一隻,葛峻峰卻接了。
夏小洛有意磨一磨“軍師”和屈小元,也不讓座,由着他們尷尬地站在一邊,“軍師”還端得住,面無表情,屈小元早已若坐針氈。
夏小洛繼續和葛峻峰討論,道:“孟嘗君可不敢再等過兩天,撒丫子就跑啊,開溜啊。到了函谷關正是半夜。那時候還沒有鬧鐘什麼的,按秦國法規,函谷關每天雞叫纔開門,半夜時候,雞可怎麼能叫呢?正犯愁時,只聽見幾聲雄雞啼鳴,原來,孟嘗君的另一個門客會學雞叫,而雞是隻要聽到第一聲啼叫就立刻會跟着叫起來的。守關的士兵只得起來打開關門,放他們出去。孟嘗君靠着雞鳴狗盜之士逃回了齊國。”
看來葛峻峰對這位孟嘗君很是敬佩,悠然神往道:“孟嘗君一向以喜歡招徠人才,禮賢下士著稱,號稱‘門客三千’,被傳爲千古美談。”接着,他用開玩笑一般的語氣,道:“你應該學學孟嘗君,把虎狼幫招入門下。”
屈小元聽他們聊這些雲裡霧裡一般,但是這句話卻聽懂了,感激地看了葛峻峰一眼。
夏小洛微微一笑,用手指敲着桌子,指點江山地道:“但是北宋的政治家、思想家、改革家和文學家王安石卻有一段在別人看來很尖刻,而我看來很中肯的評價,你可知道?”
葛峻峰的文化程度並不怎麼高,之所以知道這個故事,哪是剛巧前兩天在一本破爛的《成語故事》上看到的,夏小洛這麼一問,他就連連搖頭。
夏小洛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安石先生有篇不足一百字的短文《讀孟嘗君傳》,文章一針見血地指出:‘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什麼意思?你若視宵小之輩爲‘人才’,那麼真正的人才是不會爲你所用的。這就是東漢文學家趙壹所說的‘邪夫顯進,直士幽藏’。一個國家也好,一個地區也好,一個組織也好,邪夫顯進之日,即直士幽藏之時,概莫能外。而且,倘若孟嘗君若能任用賢能,又怎麼可能落到哪步田地?在我看來,黑社會就是雞鳴狗盜而已。”
葛峻峰冥思苦想沉默不語,顯然被夏小洛的話震撼了,久久沒有說話。
不料,那個“軍師”卻開了口,帶着一股傲氣道:“洛少爺,我倒要問問你,何爲正?何爲邪?洛少應該聽說過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這句話吧?這個世界沒有正邪,強者就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