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私營經濟遭遇極大挫折,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開始了自1981年以來規模和力度最大的、針對私營經濟的整頓運動。
此前,裝逼帝小姨夫王大力的黃帝牌內功神掌被捲入其中,其實就是這一系列整頓活動的一部分而已。
而溫州柳鎮針對假冒僞劣的整頓也不是個案,而是有相當的普遍性。
根據夏小洛在重生前替那位證監會上市司的郭司長編撰《華夏經濟史》時收集的資料顯示:1989年下半年,全國個體戶註冊減少300萬戶,私營企業從20萬家下降到9.06萬家,減少了一半多。這個數字只有到1991年才略微回升。
夏小洛之所以敢如此說,是因爲如果在自己重生回來的這一世大的歷史軌跡不發生變化的前提下,正當“左傾”思想氾濫一時,人們的心頭充滿疑惑的關鍵時刻,1992年,華夏國的改革總設計師某公毅然南巡,發表重要講話,高屋建瓴,衝破了姓“資”姓“社”的陰霾,推動改革開放的車輪重新啓動,駛向新的天地,民營企業也開始大興其道。
而到那時,何、夏集團作爲某公“三個有利於”的經濟理論的實踐者,勢必會得到重用。
娘希匹,誰能理解小爺我這一片苦心啊?夏小洛在心中不住罵娘。
夏小洛環顧四周,嘴角掛着自信的微笑,道:“我的話說完了。”
縣委副書記副縣長楊勝剛一直沒有說話,悶悶不樂,他是屬於盧軍超的嫡系勢力,在盧軍超沒走之前,他是可以和何京生並駕齊驅的人物,是下一屆縣委書記的“種子選手”。
他怎麼也沒有料到何京生竟然能夠擠走盧軍超,而且盧軍超再走之前,還在市委班子面前幫何京生說了很多好話,讓何京生順利上位,代理縣委書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代理”只不過是一個“過渡”而已,恐怕馬上就要扶正了!
他也在心中責備盧軍超愚蠢,心道,盧軍超你難道不知道何京生查處董集那是向你示威麼?竟然還幫他何京生說話,真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楊勝剛哪裡預料到何京生是拿捏着盧軍超的把柄,盧軍超要是不把他扶上位,就要面臨牢獄之災,就是打落牙齒現在他盧軍超也只能和血往肚裡吞啊,盧軍超也憋屈的不行啊,現在一直在病房呢,血壓噌噌往上漲。
這會看一個不明就裡的小孩子也在這裡大放厥詞,簡直是胡鬧,他“哧”地笑了一聲,道:“小孩子,你這麼說,是把我們往火堆上推啊!今年2月的《華夏日報》是怎麼說的,你知道不?搞資產階級自由化的人,有沒有經濟上的根源?有沒有一種經濟上的力量支持他們?文章就告訴我們,私營企業和個體戶就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經濟根源。資產姐姐自由化的改革說到底一個取消公有制爲主體,一個是取消計劃經濟,實現市場化!孩子,你這一條發展民營經濟,一條國有企業產權改革,可是把這兩條都佔了!”
夏小洛看他反駁得認真,一臉的語重心長,對他並不氣憤,因爲,他明白這種人其實並不壞,甚至還很愛國,只不過思想過於保守陳舊。
還沒等夏小洛反駁,主管工業的副縣長宋行止道:“楊副縣長,十二大報告指出在農村和城市都要支持和鼓勵勞動者個體經濟在國家規定的範圍內和工商行政管理夏適度發展,作爲公有制經濟必要的、有益的補充對不對?”
楊勝剛正要反駁,宋行止又道:“1982年的新《憲法》上還寫了,總綱第十一條說,要對個體經濟指導、幫助、監督的方針!有這一條吧?”
楊勝剛道:“支持和鼓勵沒有錯,但是要掌握一個度的問題,一個比例的問題,如果民營企業和個體戶要在比例和絕對數量上超過國有經濟,那麼江山豈不是要變色?”
夏小洛看着這兩位“引經據典”這麼較真,不禁啞然失笑,他道:“堅持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沒有錯,但是民營經濟在吸納就業,創造物質財富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楊景初道:“政府不應該經營企業,只需要通過稅收穫得公共財政,然後轉移支付,政府最大的責任是維護市場經濟秩序,當好守夜人的角色就好!”
夏小洛淡淡地一笑,道:“對,不應該又當選手,又當裁判。”
接着又補充道:“要害是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判斷的標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於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於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從此,三個“有利於”成爲人們衡量一切工作是非得失的判斷標準。”
楊勝剛一拍桌子,酒杯都跳了起來,他大聲駁斥道:“你這是自由主義的思想!是唯生產力論!要不得!”
楊景初看這位和自己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姓長者,也傲氣起來,昂然道:“公有制經濟說到底,是官有經濟,名義上的全民所有都是虛的,試問,公有資產保值增值,那些個巨型壟斷國企每年攫取高額利潤,可是,分給你一分一釐了麼?他們不僅不向公家上繳利潤還向國家索要補貼!都說央企是華夏國的長子,我他媽的就不要這不孝子!老子非把他溺死在尿壺裡!”
楊勝剛被他駁斥得啞口無言,夏小洛心中敬佩道,楊老師的水平果然不一般,此等人才要不進入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還讓誰進去?
楊勝剛臉憋得通紅,卻找不到一點駁斥的理由,只好拂袖而去,道:“道不同不相爲謀!”
夏小洛定定看着何京生看他如何表態,心說,我是點子都說了,爺們不爺們就看你了。
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周暢趕緊追了出去,奈何楊勝剛性子高傲而且此時被大大地將了一軍,怎麼也不願意回來,自顧自地走了。
周暢回來後,無奈地看着何京生,何京生也不以爲意,道:“沒事沒事,老楊就是這種較真的脾氣,大家繼續吃。”
討論告一個段落,大家極力想掃除因爲剛剛爭論導致沉悶氣憤,拼命互相敬酒,又有人扯了幾個“帶顏色的”段子,氣氛又重新熱烈起來。
飯畢,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夏小洛陪着何京生、夏近東等人站在燈火通明的洛水賓館大廳和這些官員告別。
明天是週日,又不用上班,這些官員都喝得暈頭暈腦,馬守才幾個人吆五喝六地要拉何京生去打麻將,還說喝完酒以後打得那就“醉麻”,何京生知道盧軍超在任的時候特別喜歡打麻將,他對麻將卻是一竅不通,擺擺手,道:“你們玩去吧,我不擅長這個。”
葛峻峰卻被他們拖了去,何京生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視着下面的官員們走上車子,他們都打開了車窗向何京生揮手告別,何京生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衝他們揮了揮手,往縣政府辦公室走去。
司機把一輛“皇冠”車開過來,道:“何書記,坐這輛吧?”
何京生淡淡地一笑,道:“算了,我還是坐那輛奧迪吧……”
“這個是一號車。”司機正容道。
何京生道:“算逑,不坐。我們走過去。”
好像有默契一般的,夏小洛父子和楊景初都沒有着急走,果然,何京生還是想和他們深談的。
何京生黑色的風衣被夜風一吹,衣角時而揚起,如同大鳥的翅膀一樣;夏小洛看着他堅毅的臉龐在路燈的照射下時明時暗,心中沒來由一陣激動,自己從此就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小少年了,而是捲入了洛水縣的權利核心。
走進何京生在縣政府辦公大樓的大辦公室,幾個人落座,何京生點燃了一支菸,道:“你們剛剛的提法都很好,我的觀念還是很開放的,民營資本比例多一點少一點不是問題,關鍵是讓我們洛水縣富起來,過上好日子。”
好一個“讓我們洛水縣富起來,過上好日子”,夏小洛心中感嘆,其實改革開放這個浩大的工程就是由千千萬萬個懷着“富起來,過上好日子”這樣簡單質樸的念頭而推動的。
何京生微笑着看着幾個人,道:“你們有什麼好的想法,以後儘管直接和我說。尤其是夏小洛,很多觀點值得我們學習,人都說,爲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常常想,當官到底是爲了什麼呢?思來想去,最後落到馬克思那句話上——做官,首先是做人。華夏有許多特產,最顯著的有三種:第一是麻將,第二是陰謀詭計,第三就是形形色色的官。如果把這些官全部關到籠子裡,肯定比北京動物園要有趣得多。這些官,人們稱呼他張局長、李書記,然後他就會活在局長、當書記的自豪感中,全然忘了自己首先是個人,其次纔是個官。還有那些野蠻的拆遷隊員,那些毒打小販的城管,大概都是忘記了這個:他們首先是個人,其次纔是城管。”
何京生頓了一頓,彷彿陷入一種憂思之中,道:“人,爲什麼當官,當官也是爲了做人,那就是改造這個世界,而且讓這個世界往好的方向發展,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