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溫泉

“瑤光……”

“寡人會將她與長安君葬在一塊兒。”

驪山行宮裡, 水氣氤氳,身體滑入水中,極致地放鬆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紫蘇觸着自己溫熱的肌膚, 血液在她的體內奔騰, 心臟在不停息的跳動。生與死, 到底哪個更讓人恐懼?

寂寥的腳步聲穿過空曠的宮室, 回聲之後, 是一如既往的靜謐。秦王的身邊,很少有侍奉的宮女,大多數時候, 只有趙高一人而已。行宮中的宮人更是寥寥無幾,山間氣溫低, 宮室裡也有些冷。

正殿裡有人正和秦王交談着, 紫蘇正在思考要不要回避, 就見秦王睨這她示意她過去。

秦王環過她,一手隨意地搭在她肩上, 繼續和尉繚交談着。

“太后將印信給了嫪毐,嫪毐的幾個門客這幾日也經常進出蘄年宮。”

紫蘇肩胛骨一陣疼痛,秦王搭在紫蘇肩上那隻手青筋爆出。

“果然是等不及了,你繼續盯着他。讓昌平君與昌文君領軍候着,一但嫪毐有異動, 格殺勿論。”秦王將手中的虎符拿給尉繚, 咸陽城內的十萬士卒隨時等待調遣, “那戶人家, 也需你找人護送到西域, 那是長安君唯一的血脈,寡人不希望出半點岔子。”

“尉繚一定不如使命。”

紫蘇多少是有些尷尬的, 這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談着機密要事,她纔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

“紫蘇,這是尉繚,寡人親如手足的兄弟。”

秦王這是在向她介紹自己的交際圈呢,就像上次見到蒙恬、蒙毅他們一樣。紫蘇露出一個“傻白甜”的笑容,糯米牙在燭火中閃着白白的光芒。

秦王身邊的那幾個人,現在誰不知道夏紫蘇呀,從前哪個女人能離秦王有三尺之近,都算了不得了。尉繚眼裡染滿了笑意,“阿政,恭喜你了。”

“紫蘇,你不許對他那樣笑。”尉繚走後,秦王如是說。

紫蘇回想了一下,她是笑了,不過是出於禮貌啊,秦王不是說尉繚是他的好兄弟嗎?果然好兄弟都是騙人的,“你剛纔弄疼我了。”秦王的手勁兒大,如果不是及時鬆開了,她的肩胛骨都要碎了。

秦王擡手,也不等她反應,頃刻之間肩上的衣裳就褪了下去,珠圓玉潤的肩頭暴露在秦王的視線之中,淡淡的青色實在有礙觀瞻,“寡人給你上藥。”

秦王的眼神凝在她身上,紫蘇不由自主的一陣臉紅,“沒事,過幾天就好了。”小時候跑跑跳跳的沒少摔着,哪次不比這個嚴重多了,根本不需要上藥好嗎?

“有事。”秦王星眸漆黑,堅定執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瓶藥物,修長的指尖在她的肩頭滑動,一片滾燙。紫蘇心跳如擂鼓,秦王的動作太慢了,慢得她快要窒息。冰涼的藥膏和手指的火熱衝擊着她的大腦,幾欲無法思考。

秦王驟然收手,順便將那藥膏往她下顎上一抹,輕笑,“寡人還以爲你的容貌真要毀了,沒想到你倒好的快!”

紫蘇的臉更紅了,秦王這是在逗她呢!她羞得無地自容,他卻像個無事的人一般,悸動的漣漪迅速歸爲平靜。她拉過衣裳,蓋在自己的肩頭,轉身就要走,再也不要和這個人單獨相處了。

“夏紫蘇,給寡人掌燈。”

她不但被調戲了,還被奴役了。

夏紫蘇對着案上那紅燭發呆,時不時狠狠地剪掉一截燭芯,諸多的怨氣隨着她大幅度的動作發泄出來。秦王仿若未覺,一卷卷的簡牘被他拿起放下。黑暗籠罩着大地,夜顯得越發的靜謐。

紫蘇打了個呵欠,眼前秦王冷峻的面容模糊了起來。大半夜不睡覺,這個男人對自己都那麼狠,何況對別人了!難怪能一統天下。

“困了?”

紫蘇點頭,她現在需要睡覺!她的記憶中,秦始皇好像是病死在了東巡的路上,果然身體要健康,必須要正常作息啊!“大王和我一起去睡覺?”話一出口,紫蘇的嘴角抽了抽。因爲沒睡覺,所以她的大腦混沌了?

“好。”秦王放下手中的簡牘,幾步之間已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打橫抱起,動作敏捷迅速,像是做了無數遍一般。

“大王從前也這樣抱別的女子?”天旋地轉,驚嚇之餘,紫蘇還不忘好奇。

“從不。”

紫蘇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好睏。

太陽穿透雲層,霞光躍上山巔,鳥鳴清脆。

山澗流水叮咚作響,那水裡冒着蒸汽,紫蘇上前一摸,果然是有些略燙的。秦王忙上前將她的手拉了出來,“幸虧這不是溫泉眼,不然把你都煮熟了。”

嫩白的柔荑瞬時一揮,呼啦啦地帶起一串水珠,甩到秦王的面頰上。淡淡的硫磺味兒在他鼻尖兒飄過,怪異卻不討厭。秦王面無表情,在他旁邊的尉繚也被驚駭了,尉繚呆了一會兒,堪堪拿出手帕遞給秦王。可憐他一個大老爺們,居然要把自己的手帕借給另一個大老爺們兒。

秦王不接,紫蘇悄悄對着尉繚吐了吐舌頭,拿出自己的帕子,在秦王臉上胡亂一陣擦拭,“你這個人,年紀不大,脾氣卻不小,整天板着臉,不過是想逗你笑而已。”

“夏紫蘇,我怕你被燙着。”秦王語氣凌厲,轉而又失笑搖頭,“算了,走吧。”

“在驪山上建行宮,本就是因爲驪山上有溫泉,行宮裡的浴湯引的便是溫泉水。這山上還有許多天然的池子,你若是喜歡,我們便在這裡多住兩日。”在山間走了一會兒,秦王忽然出聲。

“好啊!”紫蘇欣然答應。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山,可不就是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那座;還有這兒的溫泉也是很有名的,後世楊貴妃洗凝脂的華清池就在山腳下呢。

“看腳下。”秦王的話才說完,紫蘇就是一滑,幸虧秦王早早拉住她,“蹦蹦跳跳的,沒個正行。”

尉繚的嘴角也輕輕勾起,今日的陽光甚好。

一路下了山,山下不遠處的鄭國渠工程浩浩蕩蕩的進行着,眼看着已是快完成了。

“韓王一定想不到,疲秦之計竟成了興秦之計。”尉繚感慨。

秦王拍拍他的肩,“鄭國也算是可信之人,別委屈了他的家人。”

蒙恬和蒙毅也在這工地上,秦王還沒有親政,他們也沒有什麼施展拳腳的地方,只好領了秦王命,整天來這工地上轉上一轉,還要掩藏身份,真是苦了他們倆。

蒙毅一見到秦王,就假意抱怨,“阿政,你讓我天天蹲在這兒倒是無妨。你看看我哥哥,本來就黑了,這下都黑城炭了。前幾日祖父找了姑娘家給他說親,就因爲這個,我哥都被人家回了。我哥真是被曬黑了,你說是吧夏姑娘?”

蒙毅本就巧舌如簧,又是作怪地對着紫蘇擠眼,紫蘇憋不住笑了兩聲,“蒙大哥是黑了些,不過是不打緊的。男人呢,穩重踏實有才華是最重要的。”

秦王實在見不得這兩人眉來眼去,握住紫蘇的嫩手狠狠捏了捏,“是哪家的姑娘,寡人今夜就讓人捆了去放到阿恬牀榻上。”

紫蘇是個姑娘家,聽到秦王一本正經地講着葷話,臉立刻就紅了。蒙恬的臉黑裡帶紅,說話都結巴了,“我,我纔不要呢。”他的視線凝在秦王和紫蘇相握的手上,愛慕的人近在眼前,求不得,不得求。

一羣人哈哈大笑。

鄭國渠工程已近尾聲,馬上就可以飲水入渠,關中平原繁榮的農業似乎近在眼前。

“上次來時,成蛟還在。如果成蛟看到這景象,他應該會開心的。”

他們幾個一塊兒長大,如今都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可成蛟卻和他們天人永隔了。“阿政,你真的不打算還成蛟一個清白了?”

長安君造反,背的是千古罵名。若是要洗脫這千古罵名,只能說明是帝王錯了,這千古罵名只能由他來背。呂不韋的這一招借刀殺人,實在是高!秦王搖頭,“不了!”他並不懼罵名,只是,帝王怎麼會錯呢?即便是錯了,只要是他做的,便是對的。若非如此,如何讓秦軍鐵蹄踏遍六國。

古代的工程沒有精確的測量儀器,沒有大型的器械。六月的天極熱,豆大的汗珠從徭役們臉上墜下來,也有的人體力不支倒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被人擡了下去。

“他們會死嗎?”紫蘇一雙手緊抓着秦王衣袖問道。

“前幾日死了好幾個呢。”蒙毅口快,看見紫蘇聽到他的回答後驚得跟只小兔子一樣的,他覺得很有趣呀。

“這些人不值得憐憫。”秦王道。徭役嗎,有些是從平民百姓裡找來的,是國民的一種義務;可更大的一部分,是犯了罪的,索性被拉來做苦力。

“我不是在憐憫他們!”紫蘇倔強地瞪了秦王一眼,“大王如果不好好對待他們,他們就會消極怠工。他們看見周圍的人死了,就會想,自己幹也是死不幹也是死。久而久之,必定會延誤工程。有一句話叫做‘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那麼多人,萬一起義了怎麼辦?”紫蘇想給秦王提個醒,陳勝吳廣起義可是將秦國推向了滅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