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振濂四十多歲的年紀,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長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整張臉又嚴肅又冷漠,好像隨時都會發脾氣一般。所以,府裡的人都怕他。
沉香看了一眼葉丞相和顧氏,心中冷笑,她親孃還沒死呢,顧氏算哪門子夫人。
不過,她很快收起了所有情緒,只是扶着葉雲華,關切的說:“二妹,你還好嗎?這都流血了……你也莫怪四妹,誰讓我礙了他的眼呢。”
葉如意又氣又惱,指着沉香高聲叫道:“你胡說,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顧氏看到葉雲華跌坐在地,十分的狼狽,而且地上又有血,急忙跑過來,推開沉香,扶起葉雲華心疼的問:“雲兒,你怎麼樣?”她檢查了一下葉雲華的傷勢,急得罵一旁的丫鬟:“你們都是死人嗎?二小姐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不趕快叫姜先生。”
姜先生是丞相府裡養的郎中,年紀輕輕醫術高超。平常從不出他的清風苑半步,爲人淡漠,不苟言笑,對於這個姜先生,葉沉香接觸的很少,對他也沒有什麼深刻印象。
丫鬟們這才如夢方醒,急忙跑去找人。
葉雲華靠在顧氏懷裡,像只受驚的小貓似的,看得人於心不忍。葉振濂對這些女兒都很嚴厲,平日裡除了訓話,便沒有多餘的言語。可對葉雲華卻是極盡寵愛,平日裡絕不會說一句重話。
只要葉雲華想要的東西,葉丞相總會給無條件滿足。
此次,他精心呵護的女兒竟然受了傷,他十分氣惱,怒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她,是她把二姐撞倒的。”葉如意爲了甩鍋,立刻指着葉沉香道,“大家都看到了,爹,不信你問如霜。”她使勁兒扯了扯葉如霜,讓葉如霜指控沉香。可葉如霜膽子小,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到底是鄉下來,每個輕重。”顧氏立刻對葉丞相道,“老爺,咱們可不是小門小戶,家裡孩子沒個樣子,傳出去讓人笑話。”那言外之意就是,讓葉丞相好好立下規矩。
葉振濂瞧着沉香,一臉的厭惡:“你一回來,就在家裡惹這麼多麻煩。”
沉香知道,自己在葉振濂心中,一文不值。不管自己怎樣的討好他,都無濟於事,所以沉香也不打算再繼續委曲求全。
她盈盈一拜,臉上愁容滿面道:“父親教訓的是,若非四妹推了我一把。我也不至於闖了這麼大的禍。”說到這裡,她擡頭看着葉振濂,眼中全是隱忍的委屈:“父親,我十七年未在家裡住,妹妹們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你別責罰四妹,都是我不好……”
沉香句句都在認錯,可是卻沒有一句是說自己做錯了。她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葉雲華,十分的抱歉。聲音柔柔弱弱道:“二妹,四妹推我的時候,你是看到的。求求你也不要怪四妹吧,她到底是年紀小,不懂事。”
葉雲華一愣,她沒想到這鄉野丫頭如此伶牙俐齒,她本來打算順着葉如意的話,把罪責都推到葉沉香頭上。可如今,她被點了名,倒一時有些語塞。
這葉沉香分明是下了個套,不管她說怪罪,還是不怪罪,都間接承認了,是葉如意使她受傷。
停頓了一下,葉雲華才虛弱的說:“都是自家姐妹,什麼怪罪不怪罪的……我看四妹也不是故意的。”
葉如意沒想到,葉沉香三言兩語就把葉雲華拉到了她的陣營。氣的幾乎跳起來,可是礙於葉振濂,她又不好發作。只惡狠狠的盯着葉沉香,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
顧氏聽女兒如此說,語氣雖然沒之前凌厲,不過也頗爲不悅。
“如意,你也是,平時就毛毛躁躁,現在也老大不小的,怎麼還是老樣子。”
葉雲華摔的頭疼,但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保護自己的戰友才行。於是急忙扯了扯葉如意:“四妹,趕緊給大姐說句好話……”
“憑什麼讓我跟她說。”葉如意是個直腸子,說話不過大腦。剛脫口而出,就後悔了。
“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葉振濂本來還不信,葉沉香第一天回來就有人對她不滿。如今看來,果真與葉沉香說的一點不差。當即怒道,“去祠堂抄寫經書,抄到懂規矩爲止。”說完,甩袖離開了。
顧氏看葉振濂生氣,急着去獻殷勤。可這邊姜先生還沒到,權衡左右,便讓丫鬟陪着葉雲華。她火急火燎的去追葉振濂去了。
看來這顧氏,心裡明白,只有搞定了葉振濂,她在丞相府才能站穩腳。
事情結束,沉香也不想再逗留,帶着小桃與翠竹,當即離開了。
三人走了不遠,沉香回頭望了一眼,正看到一個青衫落拓,身材頎長纖瘦的男子提着藥箱匆匆趕來。由於隔得遠,沉香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隱隱覺得這男子有些不同。
“小姐,看什麼呢?”小桃見沉香出神,便扯了扯她的袖子。
沉香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
此時,葉雲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危機感。
她沒想到,這葉沉香如此厲害。
父親沒來的時候,她牙尖嘴利對葉如意的咄咄逼人,絲毫不懼,甚至還針鋒相對,藐視衆人。就連她上前說情,也被毫不猶豫的懟了回來。
可是,父親母親一到,她簡直就像換了個人,柔柔弱弱,榮順溫和,從善如流。
幾句話四兩撥千斤,立刻便扭轉了自己的頹勢。
不得不說,這葉沉香果然不簡單。她原以爲,一個鄉野丫頭,沒見過世面。定能讓她壓得死死的。如今看來,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葉雲華望着葉沉香離開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之後,顧氏雖然沒有再找沉香的麻煩,但是背地裡卻搞了不少小把戲。比如飯菜總是過了飯點才遲遲送來。打開之後,多半都是殘羹冷炙。翠竹氣的要去找人理論:“我看,這八成都是顧氏指使的。我這就去稟報老夫人。”
“就算老夫人尋她,她也會把一切責任推到下人頭上。反而讓她更加記恨我們。不妥。”沉香搖了搖頭。
“難道就這麼算了?你到底也是嫡出的小姐,她怎麼能這麼苛待你。”小桃拿着兩件舊衣服道,“你瞧,這送來的衣服。雖然看起來漂亮,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回了。裙襬都破了。顧氏分明就是故意給小姐難堪的。”
這大宅院中的人本來就是迎高踩低欺軟怕硬的,只要顧氏露出一絲不喜歡誰的神色,府裡那些看眼色行事的家僕便都會針對誰。沉香早就見怪不怪了。
所以,在這深宅大院中單打獨鬥根本不能成事,一來需要找到可靠的同伴,二來要尋一個無法撼動的靠山。
顧氏不是有葉振濂嗎?可葉振濂也好聽老夫人的。
只要她籠絡住老夫人的心,那麼顧氏也得給她三分薄面。沉香坐下,坦然的吃着剩飯,招呼她們兩人:“翠竹,小桃,坐下吃吧。”兩人沒想到,沉香受了這等窩囊氣,非但不吵不鬧,還吃的津津有味。
“愣着做什麼,快坐。”
翠竹畢竟在丞相府這麼多年,遲疑道:“府裡的規矩,下人不能與小姐同桌……”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沉香按在椅子上,她看了翠竹,又看了看小桃,拉住兩人的手,動情的說:“你們看我在這丞相府裡像個小姐嗎?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可是你們兩人卻真心對我好。這份情,我記下了。從今往後,你們不是我的下人,是我的姐妹。”
翠竹在府裡伺候了這麼多年夫人小姐,從來沒有人把她當人看。眼圈不由得紅了:“小姐……”
小桃也抽了抽鼻子:“小姐,你對我們真好。”
“行了,吃飯吧。以後在外人面前,我們是主僕。回了這香荷園,便不必再掬着了。”說着,把最好的兩塊的紅燒肉,分別夾到了兩人的碗裡。
翠竹與小桃都是眼泛淚光,心中對沉香越發的感激敬重了。
吃過飯之後,沉香起身道:“聽說,這兩日園子裡的菊花都開了?”
“是啊,老夫人喜歡賞菊,所以老爺便在府中栽種了許多品種的菊花,每到這時候,老夫人總會帶着一大幫小姐夫人逛園子。”
沉香點了點頭,對小桃道:“找件最破的衣服,打上補丁。”
小桃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仍舊照辦了。沉香穿上補丁衣服之後,在外面又套了件春衫,正巧把補丁給藏起來。
“走吧,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小桃與翠竹互看一眼,不知道沉香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也急忙跟了上去。
這丞相府的花園極大,各種花卉應有盡有,平日裡也請了人,專門來侍弄花草,所以,這花園一看便是高低錯落,別有風情。而且春有丁香、山茶、芍藥、杜鵑,夏有石榴、梔子、薔薇、木槿,冬有臘梅、水仙、海棠,而秋天最多的就是菊花。
整個京城裡,除了皇宮,只怕菊花品種最全的都在丞相府。
有曲粉、柘枝黃、檀香球、粉蝴蝶、紫薇郎、紅絲玉、銀鳳羽、赤瑛盤、燈下黃、蜜荷、松子菊、青心玉、綠衣黃裳、紫龍鬚……叫的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應有盡有。
沉香面帶微笑,邊走邊看,十分愜意。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花草掩映處,傳出一陣鬨笑:“四妹妹,你這畫的哪是菊花,分明是一個大螃蟹!”
沉香擡眼看去,正看到菊花開的最多的地方,簇擁了一羣鶯鶯燕燕。
大家擺了桌椅板凳,還有筆墨紙硯,丫鬟們都捧着瓜果立在一旁。小姐們有的在畫菊花,有些站在一旁觀看,唯有中間的老夫人沈氏,一邊喝茶,一邊享受兒孫繞膝之樂。
而那中間執筆之人正是葉雲華,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羅裙,頭上插着一支簡單的珠釵,並沒有刻意打扮,卻有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感。尤其是她聚精會神作畫的模樣,恬靜淡然,端莊典雅,頗有大家風範。
連老夫人看了都不禁連連點頭。
葉如意一看比不過葉雲華,氣惱的摔了筆,坐到一旁喝茶了。
今日是老夫人組織的菊花會,說姐妹們誰的詩畫拔得頭籌,便賞賜一對南海夜明珠。這夜明珠足有雞蛋那麼大,晚上放在屋中,幾乎都不用點燈了。
像這樣的夜明珠,只怕宮中也沒有幾顆。葉如意是牟足了勁兒要來掙一掙。沒想到,完全被葉雲華比下去了。
就在她氣不打一出來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不遠處的葉沉香。
前些日子,她被罰去祠堂抄寫經書,抄的手都快廢了。要不是葉雲華求情,她現在還出不來呢。
真是冤家路窄啊。葉如意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呀!那不是大姐嗎?”葉如意猛地跳起來,趕忙招呼葉沉香,“大姐,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