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一舉成名(二)
人一到齊,蘇大牌兒就讓上菜,幾個主創初始還挺矜持,談話一直圍繞着“和平與發展”、“國內外形勢”等主題進行,氣氛輕鬆而友好。
殷朝暮本來還擔心顧疏見了他會發瘋,結果這傢伙不動聲色,除了沒理過他,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放下心,忽略掉某一對兒被生生隔開的牛郎織女,很快將注意力投進桌上的菜餚。
這家店氣派非凡,包房曲徑通幽,踢腳線、護牆板、頂角線、門套、窗花、圓臺、方椅……皆爲紅木所制;四壁懸掛都是名家字畫;金色的餐巾碟,杏黃色包邊的餐盤、杏黃色的餐布,加上一襲杏黃色上裝的女服務員和優雅的中國古典名曲,一種置身於皇府中的感覺油然而生……在大衆眼裡可是聲名赫赫的特色飯店。所謂幹一行兒吆喝一行兒,身爲餐飲世家傳人,殷少對待同行中的佼佼者,態度還是非常認真的。就連導演間的和諧談話,都分不出神去聽了,更別提坐在身邊的兩位。
先上的是幾道精品涼菜,諸如菠菜雪蛤、桂花藕。殷朝暮一道道揀幾筷嘗過去,時而輕抿了脣,時而眉梢舒展……到芥末鴨掌時,有一雙筷子趕在他前面伸過去,殷朝暮沒注意,兩人手中筷尖短促地絆了一下。
本來不算什麼事,熟料那筷子竟一抖,一片鴨掌便落在了桌上。
殷朝暮從品鑑美食的專注中回神,顧疏神色淡然地收回筷子,並沒有看他。
“抱歉。”
顧疏沒吭聲,倒是程副導一眼掃見剛纔的事情,出言道:“顧疏手受過傷,不方便,小殷你幫忙看着點兒。”
殷朝暮一怔,就聽蘇瞬卿懶洋洋地擠出個鼻音:“哧、我說你們獨生子女就是金貴!哪來這麼多事兒,我當初拍戲的時候,在香港從山上差點兒滑下去摔死,照樣爬起來該幹嘛幹嘛!”
程副導都懶得戳穿他,只衝殷朝暮點點頭,示意他幫顧疏夾菜。
可他還沒開口,顧疏就轉了臉,冷淡地說:“不勞費心。”
蘇瞬卿似乎動不動就找顧疏錯處,聽了又是一聲冷笑,揮揮手就跟要驅散什麼蒼蠅一樣:“牛脾氣!得得得,小殷你就別管他,讓他自己吃!”
那厭煩的語氣,簡直令殷朝暮詫異。不過在場似乎早熟悉蘇瞬卿的彆扭性子,都曉得蘇瞬卿越是罵得厲害,心裡其實越看重對方。顧疏當初還在讀大三就獲批加盟了他傾注血汗的《傾城》,這一次《重耳》雖然沒出演主角,但誰都看得出蘇瞬卿在“介子推”一角上下了死功夫,放火燒山那一場更是全劇重頭戲!
心眼兒簡直偏得明目張膽了,偏偏一出口就指摘不是、呼來喝去,也虧顧疏不言不語悶聲受下。殷朝暮得程副導提點,也慢慢摸清了蘇瞬卿這鬼脾氣,此刻聽他毫不見外當衆喝罵,當即明白顧疏實乃蘇大牌兒心腹愛將!
不過蘇瞬卿既然不讓幫忙,他這個“外人”也不敢折了蘇大牌兒的面子,省的大牌兒炸毛,不好收拾。
接下來陸陸續續上了這一桌筵席的擔綱重量級名菜——糖心鮑、黃燜魚翅、蔥燒海蔘、珍骨牛尾湯……看得出來,蘇瞬卿面兒上不顯,心中其實對《重耳》票房成績極爲滿意,不然也不捨得下老本兒請出這麼一桌兒規格極高的盛宴。
殷氏菜系以精緻取勝,像這種主打闊氣名貴的大手筆菜餚,殷朝暮其實並不熟悉。京都地處平原、皇城根下,自然氣魄非凡。這幾道菜一入口,殷朝暮就感慨萬分,不愧爲皇家風範,同他習慣的南域小資情調相較,竟是別具意境。
旁邊紅地白襟兒旗袍的美女款款介紹:“這一道黃燜魚翅,畫家張大千經常託人購得返回南京,上桌享用。”
搞藝術創作的,圖的就是個附庸風雅,一桌人聽罷,都默默低頭細品自己那一份絕品呂宋黃,殷朝暮聽着有趣,也多嚐了一口傳聞中讓張大千都難以割捨的珍饈美味。
惟獨顧疏沒有動筷。
他注意到,顧疏似乎很少動筷,從開宴到現在,幾乎沒吃幾口,垂着手不知想什麼。他睫毛很長,闔眼時似乎帶着一種寧靜的委屈。實話說殷朝暮也懷疑顧疏之前碰掉鴨掌的舉動,多少帶着故意的成分,但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吃,也不說話,又心軟了。
他湊過頭去,小聲道:“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夾過來。”
顧疏睫毛動了動,左手理了理右手袖邊兒,同樣輕聲說:“不用麻煩,我自己有手。”
殷朝暮皺眉:“可是你的手……”
顧疏淡淡把視線移到他臉上,半諷刺地嘲道:“你大可不用擔心。手好得很,沒有殘廢。”
殷朝暮聽他這樣語氣,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也懶得再管。本想說:“哦,那你裝絕食是故意給人看嗎?”但對上顧疏溫溫涼涼的視線,竟荒誕地覺得——那張臉上雖然沒有表情,眼底卻漂着一些很複雜很複雜的情緒。
浮浮沉沉,埋藏很深,莫名讓他覺得哀然。
一定是看錯了。
出口的話已不自覺變成:“四年前的事,對不起,你可能已經不在乎了,但我還是想說出來。”
顧疏低着頭沒做聲。
“當初……是我錯了。”
顧疏整理右手的左手指尖停住,然後說:“嗯,你知道就好。這件事我會慢慢和你算,不急。”
殷朝暮手裡胡亂拌着飯,點點頭:“是,我知道。姚小姐說過了。”
顧疏整理好袖邊兒,左手放上桌子撐住臉腮,以一種懶洋洋的姿態側過身看他:“事情以後再說,我現在不想談這種破壞心情的話,只要你別存了僥倖心理就好。”
殷朝暮搖頭:“我沒想破壞你的心情。”隔了一會兒,又說:“當時聽阿禺說你的手可能永遠也好不全了,我就很難過。”
顧疏臉上的笑漸漸淡下來,“別說了,殷朝暮,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殷朝暮茫然搖頭。
顧疏似笑非笑地說:“當初拒絕我都成習慣了,一點餘地都不留,現在又跑來假惺惺道歉……你以爲我還會犯一次傻?”
殷朝暮看着碗裡被攪成一團亂的飯發呆,然後搖頭,搖了一次,隔了幾秒又搖了搖。
顧疏冷笑:“還是你以爲……我放不開你,四年來一直苦苦想着你,你玩兒夠了道個歉,我就又傻乎乎湊過去?”
殷朝暮怔怔地說:“我知道你不會。”
顧疏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再開口。
“是。我不會。”
送了一口魚翅泡飯進嘴,殷朝暮嚼着嚼着,覺得越來越沒味道,心中不由暗罵這飯店名氣吹得震天響,其實也不過浪得虛名。
姚恩林這時候遞過來一個小碟,上面盛了些菠菜雪蛤。
“麻煩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碟子遞給顧疏?”
他低頭一看,雪蛤上的蔥蒜都挑得乾淨,也沒有菠菜。見他在看,姚恩林靦腆地解釋:“顧疏嘴很挑,不喜歡吃蔥和菠菜的。”
殷朝暮點頭,把那一碟兒精心處理過的雪蛤放在自己左手邊,說:“姚小姐爲你挑了蔥……”
顧疏掃了一眼,還是看着他,沒有動手的意思。殷朝暮心口還嘔着一口氣,胸腔也悶悶的很難受,但看他一副不吃的樣子,想起姚恩林挑揀蔥絲的苦心,嘆了口氣,自己動手幫着舀了一勺雪蛤。
“嚐嚐吧,這一道菜做得有七分火候,還不錯。”
顧疏不動手,殷朝暮舉着勺子一陣喪氣,正想放下,那人卻忽然默默地湊過頭來,低頭含住了那個勺子。他驚得手一顫,一勺雪蛤就整個倒在了顧疏身上。
殷朝暮趕緊站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
顧疏低頭看着身上的污跡,又擡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簡直飄忽地像是沒在看他,眼中的心灰意冷也讓他僵在當場。
顧疏似乎懶得說話,衝桌上其餘幾位摸不清狀況的主創點頭打了聲招呼,就一個人去了洗生間。殷朝暮想了想,扭頭看到蘇瞬卿瞪大的眼一副準備開罵的架勢,也趕緊賠了句抱歉,匆匆往外跑。
他剛剛看到,顧疏左手捏着,這是那人忍耐時下意識的小動作。他剛纔的表情,也絕不是強忍怒火要教訓殷朝暮一頓。
反而好像是死心的苦逼臉。
殷朝暮踏進洗手間,就看到顧疏正把右手放在水龍頭下面衝,顧疏聽見他進來,從容快速地關了水,抽出紙把手擦乾淨就要側身出去。殷朝暮眼明手快,一把拽住。
手心裡的還有着溼意的掌背,正在細微地顫抖。
是痙攣。
顧疏徹底冷了臉色,甩開手,將兩人距離拉開:“怎麼?你還想幹什麼?”
殷朝暮低聲道:“不幹什麼……不是說早就好很多了嗎?怎麼突然這麼嚴重?”
顧疏這回冷笑都省了:“跟你沒關係。”
“不是……你不要老用右手抓東西、用力什麼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麼說。但如果你還想繼續當演員,就不要不當回事,到時候萬一真殘廢了……”
顧疏挑眉:“我殘廢了,你心裡的天平就又從你好兄弟那兒傾斜到我這邊了?殷大少,能不能麻煩你別這麼猶豫。我就是真殘廢了,也跟你沒關係吧?”
殷朝暮一點兒都不想理他,默唸了一遍程副導的話,想着蘇瞬卿那口是心非的彆扭樣,再次抓過那隻手。
顧疏沒有躲,任他抓着。
“剛纔的話我就當沒聽過。顧疏,四年下來,你怎麼還這麼任性?”
這句話雖是抱怨,但話中淡淡的悵然卻令兩人都有些發怔。
顧疏緩下語氣,慢慢說:“你呢?還不是一樣讓人討厭?”
“……”
“優柔寡斷、固執己見,認定什麼事就把其他人都判了死刑……既然四年你都沒出現過,現在突然跑出來幹什麼?
“……”
顧疏突然湊近,眯着眼說:“殷大少,我不明白,爲什麼非要進演藝圈兒?你不是該跟顧禺回港嗎?留下來……是爲了誰?”
殷朝暮在近處看着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輪廓,苦笑着說:“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努力。”
顧疏眼底亮晶晶,殷朝暮接着說:“現在我看到了,你有了自己的成就、有了賞識你的長輩、愛護你的老師……還有一個真心爲你打算的愛人。”
顧疏直了身子,“愛人?”
“姚小姐很好。”殷朝暮看着他瞬間僵直的背,繼續盡力保持聲音平穩:“聽說你明年開春就要訂婚了。我在這裡……祝福你。”
顧疏認真地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你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兒,你要好好待人家。希望你以後幸福。”
兩人的手還交握在一起,殷朝暮放開,但手被顧疏握着,沒抽出來。
顧疏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有點兒掙扎。他右手鬆了一下,但緊接着,就重新握住殷朝暮的胳膊,把他扯了過去。聲音低低的,不再是之前那種飽脹着怨憤與冰渣的口氣,而似乎參雜了難以言說的曖昧。
“殷公子殷大少,我真的服了你。”
殷朝暮疑惑,顧疏接着說話,氣息噴在他臉上。兩人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已跨越了正常那條界限,近得危險。
“你果然一點都沒變……和四年前一樣讓人討厭。”
作者有話要說:情人節快樂!好吧……今天從早到晚一天課……這一章碼的我啊……據說昨天的圖沒顯示,那個別糾結了,反正不大準。
情人節有家室的,徹底鄙視你們!我苦逼死了,孤伶伶上了一天課,晚上別人都約會……我一個人窩宿舍碼字……話說!上天賜給我個良配吧!啥都不挑了……真是……想起掩面孃的《在盜文裡放徵婚啓事的男人你們傷不起》……實在逼急了,這也是條出路是吧?
再次鄙視各位過情人節的!!!人一雙鳥一對什麼的……最沒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