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機場候機的時候,溫諒早已準備好的備用手機響了起來。這是一款摩托羅拉於96年底剛剛推出的小巧翻蓋手機,名字叫startac,總重只有88克,外觀精美,做工優良,比較接近溫諒後世的審美,唯一讓他感到不滿的,是那長長的接收天線,拿在手裡,有一種戰爭年代發報員的即視感!
不過,誰讓這是97年呢?
“喂,哪位?”
知道他新手機號碼的只有寧夕一個人,所以溫諒這句問話更多的是調侃和捉弄。果不其然,寧夕撲哧一笑,道:“是我啦,你在哪呢?”
溫諒冷冷道:“有勞寧大小姐過問,我這樣的敗軍之將還能在哪?正要坐飛機灰溜溜的離開!”
寧夕笑聲更大,道:“哎呀,好幽怨啊,我的小男人,有沒有偷偷哭鼻子呢?”
溫諒趕緊抽搐了兩下,發出哽咽的聲音,惱道:“怎麼沒哭?紙巾都用了兩盒了!”
寧夕這次笑的都快喘不上氣了,道:“乖,消消氣,你這樣我可是要心疼的……”
“哼哼,還知道心疼,說明不是無藥可救!”溫諒疾言厲色的訓斥道:“寧夕同學,我得批評批評你,演戲就演戲嘛,要不要這麼逼真?好歹我也是檯面上的社會人,這樣被你整治,傳出去還怎麼做人?”
“好了,我錯了,我認罪,老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小女子計較好嗎?”
溫諒這才灑然一笑,道:“這話說的是。看你態度挺端正,且原諒你這一回!”
寧夕的笑聲漸漸的停歇,連溫諒也沉默下來,隔着話筒,隔着人羣。隔着從機場到洲際這一段彷彿無法觸及的距離,兩個人卻似乎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彼此的眼中心底,那不用言明的、深深的牽掛!
“今天以後,你……要當心……”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這一句話,然後又同時戛然而止。
既然鬧到了這一步,寧夕已經無法再在明面上爲溫諒提供幫助。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或者一年兩年,或者三年五年,除非寧系頂過這一波疾風驟雨,或者溫諒自己發展壯大到可以應對這一切的時候。兩人的關係纔可能重新見容於青天之下。
所以,寧夕要讓溫諒當心,他在江東省並不是沒有敵人,每走一步都要時時刻刻警惕暗處射來的冷箭,一着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而寧夕在寧虎臣留任後的高調亮相,也讓她正式成爲寧系第三代裡的代表人物,又手握恆沙礦業的大權。是寧雷兩系合作的連接紐帶,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抑或是能力和才幹。都將使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外界的質疑和挑剔,內部的審視和競爭,敵人的攻訐和暗害,可以想見,從此刻起,她所要面對的壓力會是溫諒的無數倍!
所以。溫諒十分的不放心,但也知道以自己的實力。還沒有資格完全參與到這種層面的對抗上去,只能躲在遠處遙遙觀望!
從相識、相知到相愛。再到爭執、決裂和離別,兩人別無選擇,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直到爲彼此和彼此深愛的人走出一條沒有殺機和陷阱的通天之路。
到了那一天,他們會並肩而立,迎風沐雨!
機場內響起溫諒的航班即將檢票登機的廣播聲,寧夕收起所有的離情別緒,輕聲道:“基金這塊,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
溫諒想了想,道:“如果可能,放過印尼吧,專注馬來西亞,然後儘早把資金抽離,利用這個時間差,去韓國市場佔下先手。”
剛纔在會議室裡,溫諒只是故意誇大了兩種不同意見的對抗性,其實按照時間估計,拿下印尼和馬來西亞之後,再去韓國建倉完全也來得及,因爲在攻擊韓國之前,國際遊資要先拿明珠市試試水深。只不過克里斯蒂他們被溫諒和寧夕的劇烈衝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沒有想到這一層。
“放過印尼?”寧夕有些奇怪,因爲這完全沒有道理,道:“按照咱們的推算,攻擊印尼不會花費太多時間,並且印尼作爲東南亞最大的經濟體,如果非要二選一的話,也應該放棄馬來西亞,而不是印尼……”
溫諒沒有回答寧夕的疑問,他的思緒已經飛回到了前世那個時空裡,98年,也就是印尼爆發經濟危機後的第二年,在這個由一萬七千多個島嶼組成的千島之國發生了震驚世界的騷亂,這一次騷亂不僅造成了印尼社會的動盪不安,更是讓華裔羣體遭受了慘烈無比的傷害和侮辱,每一個有良知的國人都不應該忘記這一幕。
雖然此次騷亂有着其深刻的社會背景,但究其起因,還是因爲97年的經濟危機對印尼的經濟造成了難以磨滅的重創,持續三十年的繁榮毀於一旦,本幣暴跌,燃油和糧食價格暴漲,民怨沸騰,無以安撫。而蘇氏家族和軍方內部一些人,爲轉移民衆視線、延長家族統治而陰謀策劃的挑動種族矛盾的卑劣行動,最終導致了這場災難。
於溫諒而言,他無力阻止索羅斯對印尼進行洗劫,也無力阻止印尼即將遭受的經濟衰退,但此時跟進國際遊資去分食,卻彷彿爲日後印尼的動亂出了一份力。雖然他知道這種想法十分的無稽和牽強,甚至顯得幼稚,但有些事,並不僅僅源於理智,更多的是源於情感。
所以明知會讓寧夕爲難,他還是在離開的時候說了這番話,道:“寧夕,從古至今,國與國以利益爲先,黨與黨以政見爲先,可民族與民族卻要以血脈爲先。血濃於水,千年以下,沒有不滅的國家,沒有不亡的政黨,卻有不滅的民族和不滅的信仰,東南亞是華人華僑最集中的地區,而印尼又是東南亞,乃至全世界華人華僑最多的國家,最可慮者,是華人華僑在印尼只能從商不能從政,三十年來他們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這一次經濟危機,必定首當其衝,成爲最大的輸家。所以我覺得,不管國籍如何,不管政見如何,畢竟都是華族一脈相承,天下的錢是賺不完的,你我就不要去湊這個熱鬧了。”
寧夕似懂非懂,因爲溫諒無法對她言明,說自己預知明年會發生的慘劇,只能從同爲民族一脈的角度去說服她,無疑要弱上許多。
“我會考慮的!”
寧夕不能現在就做承諾,對衝基金牽扯到其他股東,並不是她一人所有,並且當初建立這個基金會,更大的目的是將那些人的利益綁到自己的戰車上來。如果無端的放過印尼這頓大餐,日後實在不好解釋,畢竟寧夕不可能用溫諒這套言辭去說服那些目空一切的權貴子弟。現在肯做下考慮,已經是對溫諒沒有理由的信任了。
“我明白,你也不要太爲難,要是阻力太大,就擱置這個想法,按照原來的計劃去做。”
溫諒默默的想,有些時候,有些事,只能盡力去做,做不到的話,也只好順其自然。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太過有限!
準備掛電話的時候,寧夕突然問道:“對了,你說索羅斯真的會對明珠動手嗎?”
溫諒沒想到之前做過多次的闡述,寧夕竟然還對此持有疑問,或者說站在明珠市背後的中央政府的決策者,在豺狼虎豹們已經亮出獠牙的時候,仍然沒有下定決心。
“明珠是世界金融中心,任何有野心的國際炒家都不會放過撕咬它的機會,尤其這一次索羅斯橫掃東南亞,實力和氣勢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要是這樣還沒有碰一碰明珠的打算,也太小看金融大鱷們的胃口了!”
溫諒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道:“上面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任自流,任由明府自行抵抗,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避免國際上的非議,比如政府行爲干擾市場經濟等等,壞處是明珠將一敗塗地,經濟受到打擊,並且極大的可能讓這些炒家們覺得軟弱可欺,明年繼續來打秋風,或者每年來轉悠一次也說不定;另一個選擇,是堅決應對,不惜動用一切力量,打下國際遊資的囂張氣焰,保衛明府幾十年的經濟發展成果。”
“如果僅僅從經濟上還不足以讓上面下定決心,從政治來看,明珠剛剛回歸,要是在這個敏感時刻,能夠給與迎頭痛擊,不僅展現自身實力,而且充分說明維護明珠經濟繁榮的信心和決心不動搖。小依,這件事非同小可,你現在的權限可以直接跟陳隆起對話,一定要讓他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
前世的時候,上面就是被這一次攻擊打痛了,纔在98年的又一波攻擊裡全力反抗,既然早晚都得背強姦,何不早點拼命呢?
寧夕被溫諒的信心感染,沉聲道:“我盡力!”
對她來說,牽扯到了國策的層面,能做的也很有限,不過也是“盡力”這兩個字而已!
世間事,易則易,難則難,盡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