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婷的情緒起伏較大,呆在陽臺上又有點受風,禁不住連連打起了噴嚏。左雨溪對溫諒使了個眼色,拉着葉雨婷的手送她到裡面的臥室小憩一會。溫諒目送兩人離開,轉身趴在欄杆上,身子前傾,靜靜的眺望遠處的山色。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前人早有明悟,可有時候越是想要跳出此山,越是在一團迷霧中漸行漸遠。他始終想不明白,區區一個陶然,就算說了什麼不着調的胡話,以左雨溪的性格,處理過後怎麼也不可能再放在心上,何況今天又是跟葉雨婷和解的好日子,可溫諒從她眼中看到的,卻是更盛的怒火,更濃的恨意。
溫諒開始後悔這三天沒有跟劉天來保持聯絡,陶然關在派出所,他手中肯定有第一手的資料……嗯,也許劉天來不是不想聯絡,而是身不由己……
正在思索的時候,一個柔軟的身體從後面貼了上來,雙手在小腹處輕輕的合攏,額頭抵住寬厚強壯的後背,左雨溪低聲道:“謝謝!我真的怕雨婷還不肯原諒我……”
溫諒直起身,雙手從上面捂住她的小手,柔聲道:“你也聽到了,她其實從沒怪過你,只是把這些年壓抑的委屈發泄出來罷了。凡事堵不如疏,這樣來一下子,其實對你們都挺好。”
“嗯!”
左雨溪發出充滿誘惑的鼻音,溫諒卻彷彿入定老僧般充耳不聞,轉過身分開她額前的長髮,盯着她的眼睛,認真的道:“雨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左雨溪凝視着溫諒,神色間說不出的疲憊和倦怠。過了片刻,她低下頭,道:“你也察覺到陶然不對勁了嗎?”
其實在左雨溪述說往事的時候,溫諒就已經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但當時爲了及早緩和兩姐妹的關係,他忍着沒有追問。
“是,我覺得陶然在你生日那天的表現很奇怪……青州誰不知道雨溪你清冷孤傲難以接近,別說陶然跟你認識不過月餘,就是經年待在一起的人也未必有勇氣公然示愛。陶然應該是追求女人的老手了,怎麼可能在完全沒有把握,或者說明知必輸的時候搞這麼一齣戲?”溫諒疑惑道:“要麼是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爲魅力無人可及;要麼就是,他瘋了!”
左雨溪臉上流露出幾分苦澀,道:“還是你聰明,可惜我當時卻沒注意到這一點。其實他既沒瘋,也沒這麼的自戀——他,是故意的!”
溫諒愕然,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陶然都不像自掘墳墓、挖個坑埋自己的智障兒童,那說明他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和壓力。
會是什麼呢?
“陶然跟我認識時,正是父親同方明堂對抗最激烈的時候……”
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的迷霧,溫諒腦海如同強勁的銀河計算機一樣,將所有的訊息絲絲入扣的串了起來,眼中厲色一閃而過:“範恆安?”
左雨溪無聲的點點頭,那一晚之後,溫諒和她都在有意無意之間迴避曾發生的一切。溫諒默默的做着復仇所需要做的準備,而左雨溪更是僞裝成堅強的模樣,表面上看似乎已經走出了陰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漆黑的夜,冰涼的地面,垃圾堆散發的刺鼻味道,那一張近在咫尺的醜陋的臉,都如同詛咒般常常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許多個夜晚都在大汗淋漓中驚醒過來,然後擁着被子坐在牀上,打開房間所有的燈,就那樣孤單的直到天明。
塵世如銅爐,衆生皆苦,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煎熬,無人可代,無人可替!
從左雨溪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溫諒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三天前陶然同溫諒發生衝突,左雨溪又從樑茹口中得知了溫諒發飆的原由,一怒之下親自前往派出所,見陶然後只說了一句話“我給過你機會”,然後掉頭離開,並安排劉天來蒐集他的黑材料,準備新仇舊恨一起解決。
陶然從小到大一帆風順,雖說小有城府,但骨子裡還是一個紈絝子弟,長這麼大酒店會所去的不少,進局子還是頭一次,哪裡經過這樣的陣勢,電警棒、繩索、老虎凳、頭套、老式電話機、摩托車頭盔、芥末油一整套服務下來就脫了半層的皮,最憋屈的是還驗不出半點的傷,告都沒地方去告。第二天衛東昌託人帶話進來,言及事情很棘手,儘量周旋說情等等。外面的奧援沒了指望,又被劉天來恐嚇着要他牢底坐穿,陶然的精神頓時跨了,哭着喊着非要再見左雨溪一面,說什麼以前的事別有內情,他是不得已而爲之云云。
“我單獨見了他,剛一見面,陶然就跪了下來,說他後悔莫及,不該說那樣的話,當初更不該揹着雨婷去接近我……這些話我聽了都覺得噁心,不過接着他說……”
陶然確實是想移情別戀,攀附左雨溪的高枝,但生日那天的瘋狂舉動,認真來說也確實是逼不得已。
這一切的一切,起因還是左方的靈陽市委之爭!當時爲了打擊方明堂的資金來源,左敬對範恆安的產業進行了瘋狂的掃蕩,幾乎將他逼到了破產的邊緣。眼見引爲支柱的方明堂步步退讓,自顧不暇,範恆安萬般無奈,曾想走別的路子讓左敬高擡貴手。可惜只要看看左雨溪,就明白左敬是怎樣一個人,能在官場混到今日地步,心狠手辣只是初始技能而已,範恆安碰了數次壁猶不死心,國人最擅長的就是曲線救國的路子,於是把主意打到左雨溪身上。
左雨溪比左敬更不好接近,範恆安試探了幾次,都是老鼠拉龜——無處下口。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作爲學術交流會的贊助商之一,範恆安偶然得到消息,青師有一個老師似乎跟左雨溪關係不錯,兩人吃過幾次飯,席間談笑風生,應該關係匪淺。
能在青州找到一個跟左雨溪說上話的男人,簡直比找一隻會說英語的狗還難,尤其陶然跟朋友吹噓即將拿下青州之花的牛皮也傳到範恆安耳中。他大喜過望,對付陶然這樣的貨色,手段實在太多了。不到十天,陶然就在所謂朋友的引誘下欠了二十多萬的賭債,見時機成熟,朋友立刻翻了臉,先是威脅恐嚇,然後故意給他另一個選擇。
陶然沒得選擇,甚至都不敢說自己其實跟左雨溪沒什麼親密關係,只好一邊敷衍那頭,一邊試圖真的征服左雨溪,可惜的是,這實在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左敬的進攻越來越犀利,範恆安的耐心終於耗盡,給了陶然最後通牒,要麼說服左雨溪居中牽線,你好我好大家好;要麼找一個合適機會跟她,時間地點由他安排,等拿到照片就賭資兩清。
這時的範恆安還沒有走到絕路,只想儘量不動聲色的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並不想用太暴力的手段。
陶然真的怕了,他不過想玩玩女人吹吹牛逼而已,何曾想過走到這個地步?眼見兩邊都得罪不起,苦思冥想終於找到一條死中求活的路。所以他故意在生日那天擺出一副“不求愛毋寧死”的架勢,料想左雨溪必會勃然大怒,翻臉幾成定局,一旦範恆安得知,只能怪女人心海底針,卻不是自己不幫忙,最多不過打上一頓再賠錢而已,他又不是什麼不名一文的小人物,不可能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陶然什麼都想到了,唯一沒想到的是,葉雨婷竟然會出現在碧水灣,恰好目睹了這一幕。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很快範恆安就知道迂迴路線失敗,他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失望,畢竟想通過左雨溪來挽救局勢,不過是將死之人抓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得,固然喜;失,也不過一死!
陶然被範恆安派人狠狠的打了一頓,斷了三根肋骨,胃部大出血,輕微腦震盪,又前後總計還了三十多萬的債。幸好他在後勤處工作,油水甚豐,加上從家人朋友那連騙帶借終於湊夠了數目,保住了一條小命。
自己的苦自己知道啊,泡妞泡的如此慘烈,陶然很是乖了一段時間,避之惟恐不及,哪敢再在左雨溪面前出現?直到青州劇變,許復延上臺,範恆安入獄,想起在左雨溪這裡吃的苦頭,卻一點便宜沒粘到,總是心有不甘,經過仔細打聽,陶然人爲的策劃了那次超市的偶遇——不然他閒得蛋疼跑到離家十數公里遠的超市買東西?
有因,纔有果啊!
溫諒皺起眉頭,他沒想到陶然竟然牽扯的如此之深,也沒想到範恆安在七月夏夜的那次事件之前,早就策劃過一次類似的行動。不過前者他還希望控制在一定範圍內,而後者純粹是爲了泄憤報仇而已。
左雨溪俏立在陽臺上,神色冰冷而憂傷,彷彿剛纔葉雨婷那一幕的重演。老天也許是公平的,給了她們引人注目的家世,萬衆仰慕的容顏,就要讓她們承受更多的挫折和磨難。
良久,良久,左雨溪按在欄杆上的指尖因爲用力而發白,垂下頭,髮絲隨風舞動,溫諒默立在她的背後,如同亙古以來就站在了那裡,一字字道:“放心吧,範恆安一定會死!”
左雨溪悽然一笑,道:“我得到消息,要他死,基本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