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縣水路從橫,風景優美,經濟以農業和漁業爲主,工商業並不發達,在青州各區縣的排名比較靠後。其中既有歷史人文的因素,又有地域資源的影響,可究其根本,聽了劉天來一番話,溫諒認爲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縣委書記姜萬超,此人是工農兵大學成長起來的那一代人,經歷過紛亂的政局,殘酷的時代,做事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加上思想守舊,爲人古板,對依山縣的未來規劃總是缺乏激情和魄力。這種人用來守牧一方是綽綽有餘,可要揚帆掌舵,在一片荊棘中破浪前行,顯然還差了幾分見識和能力。
其二,依山縣內部派系林立,局面錯綜複雜。黨委和政府的關係跟大多數地方班子一樣,對抗中合作,鬥爭中妥協。縣長鄧行文精於權術,面冷心黑,到依山任職三年,別說制定規劃,發展經濟,就連下面十一個鄉鎮二百多個行政村也沒有走完,唯一的成績就是拉攏了一批常委,跟姜萬超鬥了個旗鼓相當。要說領導能力和業務水平,連老古板姜萬超都不如。
就是這樣的社會環境,可想而知依山礦泉水廠怎麼可能不倒閉?溫諒想起上次見到廠長傅京時,他流露出的不滿和怨憤,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此時已經距離小平南巡講話三年之久,舉國上下對改革基本形成共識,黨的工作重心也逐漸轉移。可怎麼改,怎麼革,對當下多數基層官員來說,依然是一頭霧水,束手無策。
這就是摸着石頭過河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劉天來見溫諒久久無聲,也不敢多話,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溫諒思索片刻,突然問道:“趙建軍現在什麼情況?”
劉天來呆了一下,沒想到溫諒會突然問起趙建軍,道:“還關押在第三看守所,一審判死刑後,趙建軍在上訴最後期限決定向省高院上訴。放心吧,上訴不過走走過場,高院二審又不開庭,只審卷宗不審人,我知道該怎麼辦!”
劉天來眼中閃過一道厲色,他以爲溫諒擔心趙建軍的案子會有反覆,心裡已經決定不出一個月就送趙建軍上路。趙建軍犯罪事實清楚,證據鏈完整,二審不可能改判。只是夜長夢多,那傢伙兇名在外,早一天吃花生米,大家早一天安心。
本來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公安偵查期限是三個月零七天,檢察院過檢起訴期限不超45天,法院政策審理45天,一般刑事案件都在半年結案。趙建軍團夥被溫諒和劉天來設計一網打盡,特事特辦,不到兩個月就判了下來,算的上神速。
溫諒輕拍了一下額頭,幸虧今天多問了一句,不然說不定要壞事。他最近事情太多,大意之下忘記現在還是95年,是基層法院都能槍斃罪犯的時代。而最高法自2006年7月1日起,才以法律的形式強制要求全國各高級人民法院對所有死刑二審案件開庭審理,直到2007年1月1日才正式收回死刑複覈權。
在溫諒的謀劃裡,趙建軍必須死,卻不能現在就死。
“你錯了,他還得活着!”
劉天來又是一呆,判趙建軍死刑不是你以前交待的麼,怎麼又變了卦?可溫諒面色平靜,眼眸如墨,看不到任何波瀾起伏。劉天來心中一凜,愈加覺得眼前的少年高深莫測,試探着問道:“那溫少你的意思……”
溫諒不想劉天來知道太多,道:“二審可以先按程序走着,但趙建軍什麼時候行刑就需要靈活把握。這方面有什麼可以拖延的辦法嗎?”
劉天來還是摸不着頭腦,趙建軍這樣的小人物至於費這麼大勁?卻沒膽子多問,笑道:“辦法自然多的是,一般犯人等判決書下來會在看守所留一到三個月才上山……哦,上山是犯人們的說法,指移交監獄……這一方面是因爲所裡需要勞動力製造經濟效益,另一方面也得等監獄方面調控計劃。像趙建軍這種情況,二審能託上一兩個月,等判決下來什麼時候上刑場也可以跟法院溝通,一兩個月,甚至一兩年都不要緊。看守所裡羈押了四五年還沒槍決的死刑犯有很多,還說不定哪天才能吃槍子……”
“你分管看守所,這些就交給你操作。”溫諒拍了一下手,低聲道:“先在看守所裡關着吧,這個人還有點用。”
至於具體有什麼用,他不說,劉天來自然不會問。可少年脣邊不經意流露出的一絲冷峻,還是讓劉天來的心口突的一跳。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個清冷的西郊月夜,抓捕趙建軍後十六歲的少年冷冰冰說的那句話:
你真以爲我費了這麼大心力,就只爲了談雪那檔子事?
豪華包間內一陣沉默,溫諒閉着眼睛不知想些什麼,劉天來端坐在沙發上,雙手平放,低首垂眉,恭敬的姿態跟見許復延時不遜多讓。
安保卿推門進來打破了房中的靜寂,他已經準備好了酒席,請溫諒和劉天來移步。溫諒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放進書包背在肩上,渾然一個簡單純正的高中男生,微笑道:“我還有事得先走,喝酒就免了。安老闆你好好招待劉局長,今晚的開銷算我的!”
安保卿不好挽留,看着劉天來打趣道:“有人請客,劉局你可得好好照顧下鄙店的生意……”
三人大笑着前後出了門,溫諒示意兩人不用送,剛要轉身下樓,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擡眼望去,從三樓拐角處走下七八個醉醺醺的人來。
這幾人一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爲首兩個中年男人正低聲說笑,左邊一個大腹便便,頭頂頭髮稀疏,額頭光亮、渾圓,耳朵上半部稍微突出,耳角胖嘟嘟的樣子,臉頰寬廣,顏色淡紅,從面相上來說,極有富貴氣。另一個身材中等,鼻高口闊,可惜下頜尖聳,雙眼狹長,雖然也有幾分官相,卻失了威嚴氣度。他有意的比左邊男人落後半步,身子微微側彎,兩人間的地位高低一眼可知。
溫諒知道能來大世界的人非富即貴,也沒多想,突然那身材中等的男人喊道:“安老闆,半天沒見你人影,在接待什麼貴客呢?”
這話說不好是調侃還是譏諷,溫諒停下腳步站到一旁,靜靜的看着對方走到近處。安保卿迎了上去,陪笑道:“夏局長這不是笑話兄弟嗎,能來大世界都是我的貴客,何況你老哥還是VIP會員?肯定是一等一的貴客了,我有幾個膽子敢得罪衣食父母,你說是不是?”說着話風一轉,對那大腹便便的男人道:“韋處長,我們青州是小地方,不能跟關山比,條件簡陋了些。沒什麼好招待的,還請您多擔待,多擔待!”
夏局長,韋處長?溫諒立刻明白眼前這幫人的來路。之前安保卿說過郵電局夏鳴顯要招待省局來的處長,想必就是眼前這幾位了。
韋處長笑着擺擺手:“安老闆謙虛了,你這裡有品味有樂趣,我看吶,比起關山來毫不遜色。尤其是你這裡這個……老夏,那叫什麼來着?”
夏鳴顯聽韋處長這麼一說,也不好繼續找安保卿麻煩,表情有點悻悻然。安保卿忙道:“VIP,就是尊貴會員制,得繳納會費,評估身份,一般人就算有錢達不到標準也不行。像夏局長這樣的客戶,我可是求了好久才拉過來的,”
“對,就是這個!”韋處長毫不掩飾自己的讚歎:“安老闆真是不簡單啊,有頭腦有手段,單單這一下就把其他地方拉開幾個檔次,想不發財也難吶。”
安保卿看了旁邊的溫諒一眼,笑道:“都是靠朋友們捧場,尤其像韋處長這樣的大人物,我們請都請不來……”
夏鳴顯突然打斷安保卿的話,彷彿纔看到劉天來一樣,道:“這不是劉局長嗎?我說呢,安老闆剛纔急匆匆的從我們那出來再不見人影,原來是劉大局長來了。安老闆,這就是你不對了,早說一聲我還能拉着不讓你過去?至於偷偷摸摸的就跑了?”
這番話極有水平,同時把劉天來和安保卿得罪個夠,連溫諒也嚇了一跳,對這位夏局長側目不已。這人要麼是腦袋被驢踢了,要麼就是跟劉天來不對付,不然不會這麼不上道,當面給人難堪。
不過也說不好,郵電局是垂直管理單位,人事財權都歸省局直管,對同級市裡的部門一向不放在眼裡,加上財大氣粗,是囂張慣了的主。
隨便換了別人,誰敢在青州同時得罪安保卿和劉天來?那是傻子也不肯幹的事!
“夏局,這也不能怪安老闆,劉局長的威風我前不久剛領教過,扣帽子潑髒水,打人恐嚇,業務熟練,由不得咱們老百姓不怕啊!”
溫諒看着一人從人羣后轉出身來,英俊的臉龐,高大的身材,還有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毒神色,心裡一陣陣膩歪。
潘國飛,看來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