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海呢,雷方畢竟是他點頭首肯的人,總不能一言不發吧?”
“雷老爺子尚健在,雷雲海不過這幾年才慢慢接過了部分權力,最多隻能算是雷系的代言人,威信還不到一言九鼎的地步。雷方要是不出紕漏,他勉強還能壓下內部不同的聲音,可一旦發生了任何閃失,讓人抓到了把柄,他也沒辦法多說什麼,有功不賞,有錯不罰,如何服衆呢?更何況雷方從來不是雷雲海眼中的好苗子,能給他這次機會已經仁至義盡,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了。”
大家族這些勾心鬥角的戲碼,自然是寧夕比較清楚一點,溫諒問道:“你覺得會有幾成可能換人?”
寧夕斬釘截鐵的道:“八成!”
八成?
那就是說雷方下馬幾成定局,溫諒的頭痛了起來。雖然雷方這個人未必有多少商業上的才能,性格上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至少爲人精明,做事利落,彼此又合作多次,配合默契,知道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緊緊追隨寧夕的腳步,從來不逾矩,也不爭權。如果非要從雷家挑選一個合作者,雷方無疑是最佳的人選。
但話說回來,這個最佳只是針對寧夕而言,雷家那邊一定不會這麼看,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更加體現己方意志,並在同寧系的合作中爲己方謀取更大利益的代言人,而雷方,顯然不太合格!
“事到如今,咱們也束手無策,只能見招拆招,靜觀其變吧!”
自從將鉬礦整合大計拋出來之後。溫諒恪守在寧虎臣面前說過的話,對恆沙礦業的一切決策絕不過問,跟寧夕的通話也很少提及這方面的事。除開這回發生了槍擊案,也僅在暑假的時候過來玩過幾天而已。
爲什麼避嫌至此?
一方面是因爲溫諒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個層次的鬥爭不是現在的他可以貿然插手。一不小心就會遭遇滅頂之災;另一方面是他不願和寧系瓜葛過深,在某些時候可以互惠互利,但不需要將身家性命前程未來都壓在一家一派的命運上。
重生一世,他要做自己的主人,九天之上自由翱翔,而不是依附在別人的羽翼下衝鋒陷陣。那樣既辜負了老天的恩賜,也侷限了自身的視野和格局!
所以在雷方這件事,溫諒實在愛莫能助,他再有急智,也不可能有辦法影響雷家內部的事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雷方這邊先放一放。不管換了誰過來,他都得跟你合作,影響不了大局。但沙河縣現在如同一間充滿了煤氣的小房子,隨便迸發一點火星,立刻就會爆炸,必須得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不然跟這幫子地頭蛇再鬥下去。所有的時機都要耽誤了。”
寧夕眼睛一亮,她也正在擔心這個,道:“你有什麼建議?”
“在來的路上我想了許久,你們這大半年先禮後兵,恩威並施,已經給足了對方時間和機會,可某些刺頭還是冥頑不靈,時不時的要製造點麻煩。這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如此的不識趣。那就別怪咱們心狠手辣!”
“你是說?”
溫諒冷冷的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必要的時候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爲了寧夕的安全,有些時候。溫諒不介意做些讓人印象深刻的事。
寧夕猛然一驚,擡頭看着他的臉,道:“這……這可要死不少人……”
“沙河礦區是恆沙礦業的根基所在,攘外必先安內,不把自家後花園的土地平整整齊,雜草清理乾淨,又怎麼開門迎客,笑納四方?”
“可這麼大的聲勢,操作起來恐怕會很棘手!”
溫諒話題一轉,道:“還記得去年12月、今年2月6月和8月份的銀行搶劫案嗎?”
“你是說鹿炫舟、郭嵩那一夥……啊,嚴打!”
溫諒沉聲道:“不錯,嚴打!”
共和國改革開放以來一共有三次大規模的嚴打,分別是83年,96年和01年。83年那次嚴打由於規模聲勢和影響都遠超後兩次,普通大衆瞭解的比較詳細,毋庸多說。而96年這一次嚴打發生的背景跟83年差相彷彿,都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後的必然產物。其客觀原因是89年之後思潮動盪和改革開放走入瓶頸而造成的社會基本層面的亂象叢生,直接原因卻是鹿郭二人在京城肆無忌憚的瘋狂搶劫銀行引起的輿論壓力。
說起鹿炫舟,也算是當年的傳奇人物,悍匪一名。此人曾是首汽的司機,濃眉闊鼻,長相英俊,工作待遇什麼的都不錯,不過83年嚴打的時候因爲犯罪被抓,判了無期徒刑,送到西邊服刑,於94年越獄,然後流竄各地,殺了不少人。後來多次持槍搶劫銀行和信用社,其中以96年2月搶了京城工行的一輛運鈔車最爲轟動,實現了建國以來持槍搶劫運鈔車的零的突破。
鹿郭二人其實只是當時社會治安一個小小的縮影,全國各地陸續發生重特大刑事案件,因此經過中央研究部署,於96年4月開展新一輪的“嚴打”整治行動,重點針對嚴重暴力犯罪、搶劫犯罪,特別是涉槍、涉黑團伙犯罪等等。不過由於種種原因,這次嚴打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跟83年相差甚遠,所以在短短兩三年後,也就是01年又組織了一次全國性的嚴打,此爲後話,略過不提。
而在溫諒跟寧夕提起的時候,從四月開始的這場嚴打其實已經進入了第一階段的收尾部分。跟83年的嚴打分成了三次戰役一樣,96年的嚴打也分了三個階段,持續到明年才宣告結束。寧夕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原因也在於此。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這次嚴打在沙河縣根本沒有掀起絲毫的風浪,輕風細雨,比姑娘的手還要溫柔。
這是由沙河縣的特殊經濟結構決定的。雖然黃淮省整體經濟比較落後,當地人多外出打工謀生,但沙河縣因爲先有煤礦。後有鉬礦,足不出縣已經能養活大批閒散勞動力,地痞流氓有事幹有錢賺,也懶得去騷擾普通老百姓,社會治安相對穩定。而圍繞礦源產生的爭鬥也多在數年前完成了勢力劃分,就算有鬥毆流血事件大都各自私下解決。很少鬧到檯面上來。加上這些礦場主靠着煤、鉬礦發了財,身份漂白的很乾淨,市縣政府裡靠山林立,嚴打只能抓一些蝦米小魚,傷不了他們分毫。
前次爲了抓捕張二虎,寧夕也是多方面佈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並沒有往嚴打那個方向去靠!因此,當她聽到溫諒想借“嚴打”的東風將東明和沙河的有關人等一掃而光,皺眉道:“難!”
“要是不難的話,要雷家這塊金字招牌又有什麼用?”
“可黃淮畢竟是雷系的地盤,大動干戈雷雲海未必同意。”
溫諒目光深沉,似乎看到了不知名的遠處。道:“黃淮是雷系的地盤不假,可姓雷的卻在這裡差點捱了槍子,可想而知此地爛到了什麼程度。要是連這點壯士斷腕的勇氣都沒有,雷雲海趁早別做這個當家人,退休享清福的好。”
這番話屬於典型的詭辯,雷方被打黑槍跟他是不是姓雷關係不大,但溫諒只是給寧夕一個發難的藉口而已,又不是辯論會,不需要那麼有理有據。
寧夕陷入了沉默,越想越覺得溫諒的法子貌似是短時間內解決目前困局的唯一出路。雙眸閃過決絕的光,道:“該怎麼操作?”
“雷家不是想換掉雷方嗎?身爲恆沙的掌舵人,你要是不嚴重抗議一下,難免會讓人覺得軟弱可欺。”
寧夕脣角露出笑意,道:“以退爲進?”
“正是以退爲進。如果雷方安然過關,那咱們再另想別的法子。如果雷雲海真的鐵了心換掉他,爲了安撫你的不滿,也爲了恆沙好,他知道該做什麼選擇!”
商量完正事,溫諒的肚子突然叫了起來,寧夕自責的道:“忘了給你安排晚飯,這麼遠跑過來,一天都沒吃飯呢。”
溫諒站了起來,笑道:“多大點事,你去換身衣服,咱們出去吃好了。對了,你那個助理不錯,看上去挺厲害的樣子。”
寧夕往裡間走去,聞言扭頭輕笑道:“看你這麼感興趣,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
溫諒翹起了二郎腿,道:“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男人去見一個禪師,問他爲什麼我每次談戀愛最後都會分手。禪師讓他雙手拉開一根皮條,然後單手鬆開,皮條彈回狠狠的打在了另一隻手上。男人慘叫一聲,恍然大悟,說您是不是告訴我愛就要學會放手?禪師搖搖頭,說了一句話,你猜他說什麼?”
寧夕被他引起了興趣,道:“說什麼?”
溫諒淡然道:“禪師說,我只是告訴你,拉皮條不會有好下場的!”
寧夕哈哈大笑,悅耳的笑聲在房間內迴盪了良久。
接着溫諒在沙河縣留了三天,一直呆在寧夕的辦公室裡,幸好這是套房,住宿洗漱不用擔心。寧夕爲了避嫌,帶了卓閔住到縣政府的招待所,那裡相對也會安全一點。這三天溫諒擔當了旁觀者的角色,查遺補缺,面面俱到,和寧夕一道應對各方面的反應,並安排好各種應急措施。
從京城到黃淮,許多人都無形中動了起來!
到了第四天,早上八點,卓閔到外面買了稀飯包子和榨菜,帶回辦公室。溫諒和寧夕坐在辦公桌前一邊討論,一邊吃飯,卓閔則和常成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隔着一個茶几各吃各的。三天來常成也沒閒着,除了完成溫諒指派的任務,其他時間就和卓閔鬥嘴。一般都是他說上幾十句,卓閔纔會回上一句,而這一句也往往沒有好話,不是明嘲就是暗諷,可常成偏偏樂此不疲,跟一隻餓極的小狗看到了肉骨頭似的,哪怕犯賤也得叼到嘴裡舔上兩口。有次溫諒實在看不下去了,卓閔臉都黑了,常成還在那喋喋不休,教訓了他一頓,這才老實了一會,可一旦溫諒不在,立刻故態復萌。接連幾天下來,卓閔竟然也習慣了有這麼一個傢伙在耳邊聒噪,不得不說,習慣這種東西,真的挺可怕的!
“這眼力可不行啊,買的包子三個大的,四個小的,一點都不勻稱。這要是上了戰場,指揮官讓你瞄準六點鐘的小腦袋,你非得打到三點鐘的大腦袋不可。”
常成例行公事,開始今天的挑刺加埋汰,如同幼稚班的小男孩,爲了吸引女孩的注意力,不惜把她捉弄哭。卓閔吃飯的時候也坐的十分端正,雙腿交併,腰身挺拔,彷彿有標尺在身後比着刻畫,看也不看常成一眼,伸出筷子去夾盤中的包子。常成壞壞的一笑,筷子搶先一步落到了同一個包子上,正要往回夾的時候,卓閔不再視若無睹,手腕一翻,筷子微微錯開角度,從常成的筷子中間插了進去,然後往下方一頓,將包子重新打到了盤裡。
“哈,反應還是不夠快……”
口中說着風涼話,常成輕輕一點,立刻把卓閔的筷子打的偏離了數寸,自己的筷子絲毫不停歇的衝着包子夾去。眼看卓閔要來不及阻止,她不知如何動作,手中的兩根筷子竟斜斜的飛出來一根,正好打中常成的筷子末端,將他阻了一阻,而右手同時閃電般前伸,在筷子碰撞回彈的瞬間又將它抓在了指間。
常成叫道:“好功夫!”
這次卓閔不再上當,四根筷子飛也似的交叉着夾住了包子。兩人同時冷哼,啪啪兩聲,筷子從中折斷,包子也變得四分五裂,裡面的香菇青菜餡濺到了兩人的鼻尖少許。
常成很不要臉的伸出舌頭將鼻尖上的香菇吃了,然後看着卓閔嘿嘿直笑。卓閔死死的瞪着常成,卻又不能真的像他一般無恥,用舌頭去舔。幸虧常成不是真的白癡,馬上抽了紙巾探過身去,在卓閔反應過來之前,溫柔的幫她擦去那一點菜餡。
卓閔的身子猛的一僵,雙手握成了拳頭,差點衝常成滿是破綻的肋下來一記重拳,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動彈,任由這個男人如此近距離的趴在自己的身前,別提多彆扭了。
另一邊的寧夕看到這一幕,不由白了溫諒一眼,低聲道:“上樑不正下樑歪!”
溫諒憤憤不平,常成這個色棍泡他的妞關我屁事,正要辯解的時候,桌上的座機響了起來。寧夕接過電話,神色漸漸變得冷冽。
等她掛了電話,溫諒問道:“怎麼?”
“雷方徹底完了,新來的人叫雷德,還有個外號,叫‘假慈悲’!”
人生不是喜劇片,雷方果然還是沒有躲過八成的概率,溫諒一笑,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只聽外號就可以想見來人的風采了。”
既然塵埃落定,雷方出局,雷家派了新的合作者,寧夕只需要按照她跟溫諒事先制定的措施,足以應對接下來的複雜局面。至於那個一聽外號就不是善茬的雷德,溫諒相信以寧夕的智慧,又在恆沙礦業經營了這麼久,對付他應該不是難事。而溫諒現在還不想跟雷家其他人照面,在雷德抵達之前,帶着常成離開了沙河。
兩輛車子並排停在郊外,風吹起了寧夕的長髮,溫諒輕輕抱了抱她,道:“注意安全!”
寧夕點頭,目送雷克塞斯慢慢的消失在路的盡頭。卓閔一直站在她的身後,過了一會,才低聲道:“寧總,該回去了!”
寧夕又凝望了片刻,毅然轉身,飄起的紅色裙襬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破開了漫天的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