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榮興桀醒來, 已經置身於一家客棧的客房中。
環顧四周,卻有發現樊墨軒的身影,不禁內心浮起一陣不安。墨軒這是……去哪兒了?
翻身下牀, 下、身免不了在扯動中有一些疼痛, 提醒着他昨夜的淫、靡與歡愉。
這時, 他看見房間內的桌上, 留有一張字條。
一時間, 榮興桀驚訝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字條上清晰的,分明是樊墨軒的字跡。然而一個字一個字看下來,卻讓他內心生出許多猜測與焦慮。
字條上說, 他有急事需離開。而那傷害樊怡汝的人,沿着客棧前的那條路往南行三日即可找到。
三日……要自己一人走這三日的路程嗎?
忐忑着走出了客棧, 看到面前的那條路, 榮興桀才徹底傻了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 若真是這般行三日下去,到達的會是什麼地方。
這條路, 自己行過許多次。
送鏢的時候走過,但更多,是去找樊墨軒的時候,走的路。
難道,墨軒他已抓到了那人關在焚熾宮中?還是說他所謂的有急事先行離開, 是去辦這件事?
榮興桀絞盡腦汁去猜測, 終於還是一無所獲。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儘快到達那個地方。大半年的時間, 來來回回奔走着, 就爲了這個近在眼前的答案。然而, 心中卻是對這樣的迫近生出些膽怯。
最後,還是叫了個饅頭和一碗清粥。待這些下了肚, 就是自己一人上路的時候。
不知是否是因爲上輩子跟樊墨軒一起走南闖北的記憶太過深刻,這些日子處下來,竟然令得現在孑然一身的自己那麼慌亂。短短的三日,似乎也要成爲一種刑罰。
並不是依賴於樊墨軒,更不是無能或軟弱。只是,身邊有那麼一個人,是件太過自然的事。
上馬時還是有些困難,於是之後便也不催馬,讓它緩緩行着。
一路上,看過許多次的風景再入不了眼,卻是不由地回想起跟樊墨軒的種種。有上輩子,也有這輩子。甚而許多,都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可是卻覺得,心中溢得滿滿。
原來,自己遠比想象中還要喜歡墨軒。墨軒他不是騙子;自己,也不是那個被騙的人。
三日的路程,還是讓他磨蹭去了半日,直到第四日午時纔到達焚熾宮。
相較於上次來焚熾宮,此時的清冷更勝了一籌。甚而是連通常在外圍防備的幾人也沒了蹤跡。
這樣的焚熾宮,給了榮興桀一種荒廢之感。他禁不住懷疑,這樣一座龐大的宇軒,是不是裡面連一絲人煙都沒。
來焚熾宮的次數已然不少,故而沒人帶路自己也能順利地走進去找到樊墨軒可能在的地方。可是,一連四五個房間找下來,卻是一個人影也沒。
死寂了一般的焚熾宮中,一聲輕微的響動的回聲都能久久縈繞,卻是更增了一份寂寥之感。榮興桀忽然感覺到侵入四肢百骸的不安。
墨軒……不會騙自己的!難道說,他是出了什麼意外?
忽然,一聲詢問打斷了榮興桀的胡思亂想。“榮少俠?”
聞聲回頭,見到的是炎妙。
聽她繼續道:“榮少俠,果然是你。原本還當你不會來了。請跟我來吧。”
“墨軒呢?他在哪兒?他沒事吧?”榮興桀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詢問着。
炎妙卻只是搖搖頭:“跟我來吧。宮主等你多時了。”
跟着炎妙走在那條通道上,內心竟是升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上輩子最後的記憶如海水一般灌入腦海。他怎麼會忘記,也是這樣一個下雪的早晨,自己被帶去了那處焚熾宮裡唯一的空地。被白雪覆蓋的地面上,立着自己心底最珍視的那人。
然而一轉頭,卻是從高空墜入深淵的疼痛。
此刻,心裡卻是不停地告訴自己,推開摺扇門,等着自己的除了樊墨軒,還有那個加害樊怡汝的罪魁禍首。
“榮少俠,就是這兒了。宮主已經等了一整夜了。”炎妙的身子停住,將門的位置讓開給了榮興桀。
門後,就是那塊空地。曾經,兩人在這裡賞過景,練過武;同樣是曾經,自己在這裡將脖子上的金鎖摔進雪地,樊墨軒留給自己的只是一個背影。
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寒風迎面吹來,榮興桀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再擡起眼,看見茫茫雪地中,佇立這一個熟悉的身影。
果然……只有一人。
興許是腦子裡已不顧自己的否認,固執地將這個場景上演過太多次,等此時自己真正看到,竟也不覺得驚訝。
吹到臉上的風,很冷。
樊墨軒確實是像等了一整夜,轉身時,四肢僵硬得厲害。他腳下的那片雪也薄上許多。
榮興桀笑了笑:“墨軒,你怎麼就這麼站着等?”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樊墨軒終於將身子完全地轉過來了,正對着榮興桀。
臉上,是焚熾宮宮主的高傲與漠然。可話語間,確是難言的痛苦與悲傷。
“呵呵。我若真不來,你就一直在這裡等着?”榮興桀往前走了幾步。腳踩進雪地時,下陷的感覺讓他覺得有點不真實。
樊墨軒點點頭:“小榮,字條上的內容,你還記得嗎?”
“記得。那加害樊怡汝的人……已經在我面前了吧?”榮興桀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自然地說出這句話,就像,在腦海中已經質問過無數次一般。可真正說出來,竟是這般潸然的語調。
“小榮……我……”
“墨軒!”榮興桀打斷了他的話,“你終究……還是騙了我……”
樊墨軒久久地沉默着。
榮興桀笑了笑,抹去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將腰間的魄影刀接下拋在地上:“你贏了。我果真無法爲怡汝報仇。”說罷,轉身要離去。
“小榮,留下來!”
身後,是樊墨軒急切的叫喊。榮興桀搖搖頭,要將這些噬心的話語從腦海中甩出去。
可僅僅是這一瞬的猶豫,樊墨軒已然有了動作。雖然四肢僵硬,在雪地上更難行走,他卻施了輕功,從五步開外躍至榮興桀身邊,環住了他。
“小榮,我對不起怡汝……我承認利用了她……可是,這是她自己選擇的……”
“自己選擇的?”榮興桀面上露出了嘲諷的神色,“難不成,是她自己去找夜剎的殺手來殺她自己?”
“不是……她知道你並不喜歡她……她說願意幫我們……”樊墨軒面對榮興桀的表情,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可說話時,卻露出了一臉淡然。
榮興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所以,你就讓她用這樣的方式幫忙了?樊墨軒,你真自私!”
“我是自私。可是,小榮你難道不自私?”
樊墨軒的話讓榮興桀徹底愣住了。自私嗎?當然。他自私到去娶了樊怡汝,還害得她就這樣死於非命。比起樊墨軒,自己又好到哪裡了呢?
說什麼爲了石門不至覆滅,可到頭來,自己又哪裡做得好了呢?
一直以來心裡爲自己找的藉口都在此刻傾塌了堤壩,榮興桀終於蹲下身捂住臉痛哭起來。
樊墨軒也在他身前蹲下,將蜷縮的人摟進自己的懷中:“小榮,留下來吧。我不想再騙你,所以留下了那張字條。我從來……沒這麼在意過一個人……在意到,想要再你面前藏起所有的計謀……可是,卻終於失敗……”
榮興桀從手掌中擡起頭來,卻沒看向樊墨軒:“讓我想想……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你若真不知道,那便不想了吧……我不勉強你……”
他們都是自私的人,只不過一個是懦弱地想要否認,另一個卻是無所顧忌。
很久沒有再這麼肆意地發泄過自己的情緒,榮興桀在樊墨軒的懷裡哭了很久,哭到喘不過氣來,才緩緩陷入昏迷。
樊墨軒抱着他進了屋,平放在牀上。凝視着榮興桀的臉很久,才起身,讓炎妙打了盆熱水進來。
榮興桀昏睡中,做了一個夢。夢裡是樊怡汝跟自己在練武的場景,她總是對榮興桀這個不知道那個不知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在教自己運內力的方法時,卻是難得的耐心。
夢裡的場景都模糊了,但驚醒時,卻還記得她說的那句“雌雄雙刀要名冠天下”。不知道她說這句話時,可曾會料到如今的結局。
四周漆黑一片,正是睡得沉的時候。
榮興桀認得這是樊墨軒的房間。可此時,他卻沒睡在自己身邊。
顧不得先前別自己拋下的魄影刀,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匿聲往焚熾宮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