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興桀一愣,隨即拍着腦袋:“咱們的鎖是一樣的呀!真神奇!哈哈哈哈……”
樊墨軒沒搭他的話,而是將兩把鎖合一起,一扭,鎖上了。
原本掛脖子上的繩就不長,這下兩人只得頭挨着頭了。樊墨軒身上乾淨的味道就這麼衝進毫無防備的榮興桀的鼻子裡。稍一擡眼,眼皮兒就能跟樊墨軒長長的睫毛碰上。
榮興桀微微歪過點頭,眼睛瞅着這兩把鎖,鼻尖卻已經蹭到了樊墨軒的臉上。“它們真的是一對的啊!”
只消再一點點,他便可以把脣印到樊墨軒的側臉上。
榮興桀的心撲通撲通跳着。忽而一回神,立刻把脖子往後縮了縮。再看樊墨軒專注着研究金鎖的眼神,暗歎:幸而他沒發覺。
自上輩子起,榮興桀就喜歡樊墨軒,喜歡得緊。那時只一心以爲他也這般待自己,不厭其煩地跟着他走南闖北,就是磨破了腳還傻笑着。
跟在樊墨軒後面,他竟也不嫌枯燥。每回走神都是盯着他的臉盯得太久,漸漸腦子裡就在想這樣的睫毛觸到該是什麼感覺,這樣的脣吻上該是怎樣的舒坦。
這樣的記憶太深刻,以至於如今,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去試圖接近。
記憶卻終歸是發生在另一處地方的。眼下這兒,興許也只是屬於稚童的天真。十年之後,他們依然痛苦相對。
“你能解開不?”樊墨軒似是對這鎖上的鎖沒了主意,皺着眉頭問。
“我來試試。”榮興桀說着,就把鎖從他手裡搶了過來。雖說是試,他卻已經無數次成功地把他們鎖上又解開。不過,那些時候,樊墨軒都在沉眠。
榮興桀使了個巧勁,兩鎖就開了。樊墨軒拿着自己的塞回了衣領裡,榮興桀卻突然後悔了。自己剛纔動作太快,否則,他倆還可以……
樊墨軒先站了起來,對榮興桀伸出隻手:“走吧。你中午定還沒吃飽。”
榮興桀擡眼看看他,又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手遞給他。丟臉,太丟臉來!明明自己比他大了近一歲,卻還要他拉自己起來。上世就沒少過讓樊墨軒拉自己,那時自己還樂在其中。這世,依然貪戀他的手掌。
樊墨軒從來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卻往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表達具體的意思。然而又因爲僅僅是這些眼神與動作,讓人自以爲理解了,事實卻是誤解。
樊墨軒從來又是很聰明。有時的沉默相對,他淡淡一笑。有時的喋喋不休,他歪着頭凝視。
之前,榮興桀從未覺得跟樊墨軒相處會有什麼不快,只消他不停地講着,樊墨軒必會回以一笑。現在榮興桀忽然動搖了,他藏得太深。或者你比他更深,或者你在他面前輸得體無完膚尊嚴掃地。
若說上輩子,榮興桀輸了,被騙得徹底。這輩子,他是不會再輕信了。至少,他二十八歲,而樊墨軒,僅僅八歲。
貪戀也好,喜歡也好,都應該藏得更深。
榮興桀不着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不吃了,菜指不定都涼了呢!我睡覺去,你呢?”
樊墨軒點點頭。
他的客房特意給安排到了跟榮興桀的一個院子,裡面按他的性子收拾的清雅整潔。一扇山水水墨屏風,隔開了牀和書桌。
榮興桀扒着窗戶往裡看了一眼:“還不錯嘛!要不咱們換了睡一個晌午?”沒等樊墨軒同意,他就“咚咚咚”跑了進去往牀上一倒:“就這麼說定了啊!”緊接着就翻身朝裡假意打起了呼嚕。
樊墨軒卻還是往屋裡走了過來。聽到腳步聲,榮興桀耳朵豎得更直了。
聽到一陣“嘩啦啦”倒茶水的聲音,後頭就又安靜了。榮興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爲了聽聲音,呼嚕打着打着就沒了。
索性又坐了起來,衝着桌邊細細抿着茶的樊墨軒說:“喂,要不咱們一起睡?”說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沒想到,樊墨軒竟應了一聲,放下茶盞往這邊走來。
榮興桀小心翼翼地往裡移了一些,身體繃得筆直。直等到耳邊傳來癢癢的平緩的呼吸聲,他才舒了口氣。
沒了爹和師兄管的榮興桀,就像脫了繮的野馬,渾身上下都是瘋鬧的勁兒。張伯雖說還因爲榮倉朔的交代要看着點這小瘋猴兒,卻也因爲上了年紀步履蹣跚,常常爲趕他小腿跑出的十來步就累得滿頭大汗。
張伯世家都是爲石門鏢局做管家的,他又是看着這小潑猴兒出生。小娃娃長得水靈,人又機靈,倒是比張伯的親兒子還討歡心。只消榮興桀嗲嗲地喚上兩句,玩玩他長長的白鬍子,這便也隨他玩去了。
榮興桀就這麼沒人管的,帶着樊墨軒整一個鏢局裡爬高摸底,翻上翻下,折騰得夠嗆。而樊墨軒竟也不嫌他吵鬧,跟着他來來回回的轉。榮興桀做什麼,他便看着什麼。
這日榮興桀要爬牆,在院子角落裡就着棵歪脖子樹爬上了半牆高,便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了,僵在那兒約莫一盞茶功夫。
榮興桀急得直撓牆:“就差一點點了啊!我要爬上去嘛!”打死他也不承認自己沒膽子再往上爬了。
樊墨軒站在樹下,吃力地仰着脖子:“我肚子餓了,咱們下回再爬吧。”
榮興桀兩腿有些發顫:“那……那好吧。我跳……跳下來了啊!你可得接牢了!”
看着樹下顯得更小的樊墨軒衝自己張開了手臂,真是要接自己的姿勢,榮興桀深吸一口氣,一閉眼就抖着腿往下跳了。
可樊墨軒那麼小小的一個人,有怎麼接得住他呢!榮興桀落地時,一下崴到了腳。
“哎喲哎喲,好疼!”抱着腳踝,榮興桀邊打着滾就邊叫喚開了。
樊墨軒也給他撲的重重向後摔倒,好半天才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榮興桀看到他原本白淨的衣服這下也黑呼呼的一塊,嘴撅得更高了:“你怎麼不接住我啊!我腳摔痛死了。完了完了,走不了路了。都是你!”
樊墨軒自己屁股也痛着,卻忍着沒說,而是蹲到榮興桀跟前,輕輕移開了他捂着腳踝的兩隻手。
溫暖的手掌蓋上那隱隱作痛的地方,榮興桀忽然就安靜了。腳腕上雖然還痛着,卻覺得很安心,有種“一定會沒事兒”的感覺。
樊墨軒已經褪去了他的鞋子,襪子褪到一半的時候,已經能看到高高的腫起的一塊。“我揹你出去吧。這裡喊張伯也聽不到。”
榮興桀背過臉,嘟噥了一下:“就你那小身板!還是我自己走吧。”
樊墨軒沒再跟他磨嘴皮子,而是直接站起來就要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背上移。榮興桀死活賴在地上不肯配合,樊墨軒鬧得滿頭大汗,無奈一甩他胳膊:“你鬧什麼脾氣!”
榮興桀本來還沒怎麼樣,給他這一句話說得,小嘴一扁:“你走開走開!我纔不要你管!腳扭了有不是你疼,你假惺惺做什麼!”
樊墨軒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識好人心!”說罷就要丟下他離開。
榮興桀一下更急了,隨手就撿了剛給脫下的鞋子衝他丟過去,一下子就砸到他後背上。鞋子底厚,榮興桀丟的又沒留分寸的,一下就把樊墨軒精瘦的小身板給打趴下了。
“你討厭!你丟下我不管了!你說過怎麼都不會丟下我的!”榮興桀坐在地上蹬着那隻好的腳使足了勁兒喊。
樊墨軒轉回頭,等着他喊得沒力氣了,才說:“我是去叫張伯。”
滿肚子還待撒潑的話一下就梗住了。榮興桀張了老半天嘴,才憋出一句話:“不要!丟人!”
“是挺丟人。”樊墨軒嘴角帶上了笑意,邁開腳步往回走,“還是我拉你?”
“哼!”榮興桀把頭偏了開去,卻拿眼角瞄了一下,確定了樊墨軒還是朝着自己走的。
猶豫着搭上了他的手,榮興桀還逞着強:“那個……你不許跟別人說啊……我是因爲你沒接好才摔了的!”
一隻腳不能着地,費了好大力才站了起來,上半身就自動靠到了樊墨軒身上了。“哎喲你快扶住!扶住!哎喲嚇死我了,還以爲又要摔倒。”
樊墨軒忍不住嘲他一句:“這就嚇死了?”
榮興桀吐着舌頭扮了個鬼臉。
由樊墨軒扶着,兩人慢慢地往前院蹭着。榮興桀享受地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樊墨軒身上,撅着屁股一蹦一蹦,還不時抓抓他頭髮,揪揪他耳朵。
樊墨軒的耳垂一捏就紅。榮興桀發現了這點,不厭其煩地重重捏一下,跳兩三步看它變白了,再捏一下。樊墨軒一下轉頭瞪他,使壞的手就停在了樊墨軒的鼻尖兒前頭。
輕咳兩聲,作勢收回手,卻又突然一下回去狠狠捏了下他鼻子,才迅速沒啥事兒一樣正眼看着前方,腳下跳着的速度都沒變。
樊墨軒皺着眉抿緊了脣,原本紅豔的脣給抿出了一道白線。榮興桀心虛地瞄了他一下,就離不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