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大驚, 立刻想向後躲去。要知道,使長鞭的人讓對手近了身,那可就再難有挽回餘地了。
而樊墨軒又怎會容她再逃開, 直接兩隻戳向她雙眼, 另一掌成刀從後方向她後頸劈來。兩招同時使出, 謝紅最多躲開一掌。
眼看雙指就要戳進謝紅的眼眶, 樊墨軒兩指前進的勢頭忽然停了, 而是整個人向她後方移去,狠狠一個刀手劈上去。看着她栽倒在地,又在後心處補了一掌。“莫讓我手髒了。”
榮興桀趕緊上前, 檢查樊墨軒是否有受傷。
樊墨軒抓住他亂摸的手:“我們回去吧。麪人下次再說。”
榮興桀愣愣地看着他,點點頭。
兩人回到石門, 卻發現氣氛全然不是中秋該有的和睦。而是……有一些低沉。
榮興桀先邁了進去:“張伯, 我回來了。”先叫張伯, 要出什麼事,張伯也好來先告訴自己。
果然張伯在前廳門前攔住了他們:“你柳叔叔又來啦。但是……你們進去的時候, 小心着些。”
樊墨軒意識到事情不對,問道:“柳大俠一個人來的?柳茗嶽呢?”
張伯只是搖頭。
樊墨軒鎮定地往裡面走,發現榮興桀沒跟上來,便回頭,見他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怎麼了?”
榮興桀一下回過神:“咱……咱們進去……”
原來, 之前柳茗嶽爲救穆念聲而得罪了那朱少爺, 在刺他一刀時報了自己的名號。而這朱少爺也真的去找了夜剎, 出錢要柳茗嶽的命。
進去看到柳知秋, 已然是兩眼昏沉, 整個人也失了往日的神采。
“柳叔叔……”榮興桀輕喚一聲,放輕了步子走到他身邊, “沒事的,咱們一起保護茗嶽弟。”
哪知柳知秋聽了,用手掩住額頭:“沒用的,太晚了。”
太晚了……
榮興桀只覺得心裡忽然一下子,就給剜了個口子。雖然一年的時間,跟柳茗嶽在一起玩的也不過三兩天。可是……
只聽柳知秋繼續緩緩說道:“他要是告訴我這事,我便也能盡力防着。可就這麼一晚,次日早上,就在血泊中了。胸口上一個菱形劍傷……這孩子,怎麼就這麼……這麼……”
榮興桀咬咬下脣:“我要替他報仇!我去找夜剎!不,我直接找那勞什子朱少爺!我把他的肉一塊塊割下來!”
看着榮興桀這副模樣,榮倉朔也一下紅了眼,而柳知秋則是掩護了雙眼,不出一點聲響。
樊墨軒此時道:“若不介意,可否讓我去看看柳茗嶽的傷。”
柳知秋一下站起來:“不可!他……他都這樣了,你還要去打擾他嗎?”
榮興桀想想這說的在理,便看看樊墨軒,讓他別再堅持。
柳茗嶽的葬禮緩緩籌備起來。然而榮興桀還想到了一個人,那便是穆念聲。若是沒能送柳茗嶽最後一程,那日後他知曉了,還指不定怎麼怪自己。
想着當初送鏢路上遇見穆念聲,是往南方走的。榮興桀打了個招呼,就跟樊墨軒一人駕一匹馬向南方而去。
除了每到一處鎮子停下來詢問戲班子的去向,幾乎是一路馬不停蹄地趕着,終於在當天晚上趕到了他們搭臺唱戲的地方。
戲臺上,還是穆念聲在唱那出《醉楊妃》。榮興桀騎在馬上遠遠地看着,忽然就抱住停在身側的樊墨軒,趴在他的肩上嗚嗚哭了起來。
樊墨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等榮興桀緩過勁兒來了,兩人在樹下拴好馬,從邊上繞到戲臺後方。
穆念聲已經唱完了戲在卸妝,忽然從銅鏡裡看到他倆,驚訝了好久:“你們……你們怎麼來了?茗嶽呢?”
榮興桀的身子有些顫抖。樊墨軒暗中捏住他的手,開口平靜地將事情從頭講了起來。
等他講完,似乎聲音還回蕩在前臺依依呀呀的戲曲聲中。而穆念聲,則是由先前的驚慌漸漸回過了神。
他轉過身,正對着銅鏡,緩緩拆着頭頂的戲冠,卻一聲不響。
“念聲,你說句話啊?還有,準備準備,跟我們回去送茗嶽最後一程吧。”榮興桀聲音也嗚咽着。
穆念聲對着銅鏡笑了一下,輕輕唱了起來。依依呀呀的唱詞,有着濃厚的土話腔。榮興桀依稀記得,當初第一次看到穆念聲,他唱的就是這首曲子。
“……富貴直到老。”短短四句唱完,穆念聲嘆了口氣,道,“我小時候,學的第一首曲兒就是這個。爹跟我說,每次演戲之前,都要把這曲子唱上一遍,就能富富貴貴的,一直到老……”
……
天色已晚,榮興桀和樊墨軒決定在當地的客棧住上一晚,明兒趕早回去。告別穆念聲後,榮興桀又不太放心地回頭叮囑他一句:“別難過。晚上先收拾下東西,跟你爹打個招呼,明天一起來就能上路。”
穆念聲輕笑着,點了點頭。
然而次日,回去的路上,已然只有榮興桀和樊墨軒兩個人。穆念聲當晚,在他倆走後,吞下了一塊銀子。這銀子,一直給他貼身藏着。是當初柳茗嶽給他的。
好說歹說,穆念聲的娘才答應讓他倆帶走穆念聲的骨灰。家裡幾個孩子,穆念聲是最不得寵的。而且他們戲班子終日奔波,帶着骨灰也不是個事。她說,讓孩子死後也安定下來吧,這娃打在娘肚子裡,就沒在哪處安過腳。
看着老婦人哭的紅腫的眼,榮興桀咬咬下脣,狠下心來抱着骨灰罈子轉身。樊墨軒緊貼着站在他身後,放眼所及,是被夕陽染紅的一片絢爛。
榮興桀和樊墨軒的馬並排行着。他們也不揮鞭,只是讓馬兒自己踏着蹄子。夜深了,兩人都沒停下來的意思。
“墨軒,你記得念聲那曲子怎麼唱的麼?”榮興桀用兩腿控着馬的方向,懷中捧着穆念聲的骨灰。
樊墨軒靜靜想了會兒,哼出了調子。
“墨軒,富貴直到老……你說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墨軒,你不騙我吧?”
“不騙。”
兩匹馬一併走着,將黑夜走成了白天。
柳茗嶽的喪禮辦得大張旗鼓。榮興桀不知怎麼,聽着煙柳莊裡傳出的嘈雜的人聲,心裡很是難受。
他和樊墨軒躲開了衆人的眼,溜到了煙柳莊後山的一塊新墳前。
墳上一塊石碑,秀氣的字體刻着“吾兒柳茗嶽之墓”幾個字。
榮興桀強扯着嘴角笑了笑:“茗嶽弟,看在你叫我幾聲哥的份兒上,看我把誰帶來了。”說着,將手上的骨灰罈子往前遞了遞。
兩手僵了一會兒。當然,沒人會接過這罈子。
樊墨軒蹲下身,幫着他打開了封口。兩人一把一把將骨灰灑在墳上,看着它們滲入土中,最後跟柳茗嶽融爲一體。
終於,煙柳莊內的前來悼念的賓客陸續離去。樊墨軒問身邊的榮興桀:“你說,爲何柳知秋要這般大張旗鼓地辦喪禮呢?少林方丈、武當掌門、玄冥教主都來了。柳茗嶽不過年將十四,江湖上有這麼多有頭臉的人認識?”
榮興桀嘟噥:“我先前也爲這事難過着呢。喪禮辦得,倒比成親還熱鬧……”
還待再說下去,卻又被樊墨軒打斷:“回去吧。”再看,路口已經停上了自家的馬車。榮興桀只得閉上了嘴,將適才那些疑惑從腦中趕走。
當後院再積起一層薄雪的時候,榮興桀才意識到,又要過年了。這年關一過,自己便又漲一歲。
若說當初自己死過一次,得來的教訓只是對樊墨軒多一個心眼。那這次,兩個好友先後的死訊,則是給他一個當頭棒喝。
也許,他真的不該抱着再和樊墨軒一起的念頭。
即便……即便是他,並沒騙自己什麼。
院裡的雪松針葉上,覆上了一層晶瑩的冰。早已老得走不動路的小花蜷縮在樹下,汲取着一點點溫暖。榮興桀走出屋子,伸着懶腰打了個哈欠。呵出的氣在清晨的空中凝成一團白霧。
他左看看,右看看,卻不見平日一直比自己起得早的樊墨軒,便走到他門前敲了敲。
門在觸到他指節的時候,向後打開。屋內空無一人。
“原來,已經到年前了啊……”
榮倉朔捧回來一把爆竹,樂呵呵地在院子放的時候,榮興桀也跟着樂呵呵地咧着嘴大聲地笑着。
榮倉朔衝他吼:“小兔崽子,怎麼不來玩?看你老子多厲害,這麼多可以一起讓它們炸開!”
榮興桀緊了緊夾襖,也衝他老爹吼:“我穿得太多,不方便動。爹你好厲害啊!”
榮倉朔這邊得了榮興桀的表揚,那邊又去找鄒桐,要這個大弟子也表揚表揚自己。
空中瀰漫着白色的霧氣,也不知是爆竹裡炸開的,還是從他們嘴裡呼出的。
張伯坐在榮興桀邊上,捶着自己的腿,不經心地說道:“要是墨軒那孩子也在,那多好啊!”
榮興桀眯起眼,看着又一個爆竹炸開,喃喃道:“是啊,墨軒也在,那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