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送完鏢回去,榮興桀還是挺得意的。大大小小數過來,自己就跟着師兄,也算送了百來趟鏢了。
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長長的頭髮也全部捲起,紮了個揪兒,好不清爽。叉着腰站在榮倉朔面前等待檢查,榮興桀心裡琢磨着該怎麼敲老爹的竹槓。
榮倉朔左轉兩圈,右轉兩圈,揪了小兔崽子腦袋上的揪兒,拉到自己跟前:“黑了點,還好沒怎麼瘦。這次路上有些啥事兒啊?跟老子說說。”
榮興桀不大樂意地躲了開去。他要還是在那小孩身體裡,也就忍了。可現在連這身體都不是小孩了,爹咋還這麼擺着架子跟自己說話呢!清清嗓子:“也沒啥事兒,就鏢送到了,那人謝了,咱回來了唄。”
榮倉朔眉頭一皺,眼睛一瞪,胸腔一股。張伯就知道他要發脾氣了,趕緊上前摟着榮興桀:“榮掌櫃,他小孩兒脾氣,你別跟他計較!”
榮倉朔憋了口氣:這一老一小,聯合起來跟自己對着幹呢!
這邊榮興桀給張伯護犢般地摟着,心裡滲得慌。左扭扭右扭扭,扭了出來,衝張伯一笑。又跑到榮倉朔跟前,握了拳頭給他敲肩:“爹啊,我可厲害了。路上碰見一壞人,要跟師兄打架,被我嚇跑了呢!”
“哦?你怎麼嚇跑他的?”榮倉朔被他提起了興趣。
榮興桀得意地一仰脖子:“我就跟他說,咱們是石門鏢局的!你要還想要小命,速速滾開!”
張伯和榮倉朔都樂得合不攏嘴,鄒桐也站在一邊,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其實,哪有這回事啊!就是榮興桀看準了他們愛聽這樣的話,才這麼編的。
榮倉朔果然高興得不行,摸摸他光溜溜的額頭:“小兔崽子,幹得不錯!跟爹來。”說着就起身往院裡走。
榮興桀納悶地看了一眼鄒桐,又看一眼張伯,還是不曉得咋回事,只得乖乖跟了去。
看着路是往石門藏到閣去的,榮興桀心有點懸着,不由得叫了聲:“爹……咱這是……上哪兒啊?”
榮倉朔腳下沒聽,回過頭,露了一個難得的笑容:“小兔崽子,去藏刀閣選一把趁手的刀吧!”
這藏刀閣,打從石門立在這兒,便是有了的。榮家以刀法見長,世世輩輩確實收藏了不少好刀,均藏於此閣。
聽張伯跟自己說,他滿週歲抓週的時候,便是抓了這裡頭藏的一柄刀。道士說那刀殺氣重,小孩不能老跟着,便又被放回了閣內。
說來也奇,從小對武功不怎麼上心的榮興桀,倒是常常跑到這藏刀閣外,想着法子地要進去。當然都及時被榮倉朔給拎回來了,再大些,也不再鬧騰着要來了。
算上上輩子,這回也是榮興桀頭一次進這藏刀閣。免不了,有些激動。
推開那扇年久不用的門扉,面上給撒了些灰。榮興桀一摸臉,就被眼前琳琅滿目的寶刀所震懾。他原本想去尋找原先自己抓週時抓的那柄刀,卻先讓右邊牆上掛着的一柄青銅刀吸去了目光。
這刀,通體青黑,刀刃卻因爲打得極薄而泛出白光。刀背上,刻着一條俯臥的睚眥之身,而連接這刀柄處,則是睚眥的頭。除此之外,刀上再無其他紋飾。
榮興桀的手握上刀柄,輕輕取了下來。刀身比自己想象得要重些,卻是十分趁手。帶着點欣喜,他回頭詢問地看向榮倉朔。卻見爹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兔崽子誒,它跟你有緣。今後這魄影刀,就是你的了。”榮倉朔拍拍他的後腦勺。
榮興桀小心翼翼地拿左手摸上刀背的雕紋:“這就是我小時候抓的那柄刀?”
榮倉朔呵呵地笑着,回答說是。
似乎帶上了這“緣分”一說,榮興桀就怎麼使怎麼覺得這刀好。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從這之後,魄影刀便沒離榮興桀的身。他人在哪兒,刀便也在哪兒。這還惹來樊墨軒的笑話,說這刀跟他孩子似的。榮興桀嘻嘻笑兩聲,真把這刀橫過來,像抱小孩一樣抱在懷裡。
又過了三日,榮興桀終於盼來了樊墨軒。
樊墨軒是在石門鏢局的後牆外被發現的,胸口的衣襟子上大大一灘血跡,顏色依然成了駭人的黑褐色。若非榮興桀要躲清晨的練功而從後牆翻了出去,只怕還發現不了他。
一看樊墨軒面如金紙,脣無血色,榮興桀急匆匆上前叫了兩聲,他卻昏迷不醒。榮興桀是給嚇得瞬間手腳冰涼。
好在鄒桐也正尋榮興桀,尋到了後院。聽到榮興桀叫他的聲音,立刻施輕功翻出了院牆。
“怎麼辦啊?怎麼成這樣了……吐這麼多血……”榮興桀急的話都說不清了。鄒桐還算冷靜,安撫住了榮興桀:“不要慌。我先把他抱進去,你去找張伯請大夫。”
榮興桀點頭不迭,忙往前門跑去。跑了兩步,停下,一提氣,改用輕功。
鄒桐將昏迷的樊墨軒背到身上,感覺還好不太吃力,便又躍進院牆,尋了榮興桀的屋子,便把人放進去。潛意識裡,這兩人還是不分你我的小屁孩,就算有各自的房間也要在一張牀上睡。
然而他也有着滿滿的疑惑:樊墨軒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而又爲何,昏倒在石門邊?
榮興桀慌慌張張地讓張伯去請大夫,還一再強調要找最好的大夫。張伯看他小臉鐵青鐵青的,二話不說就揣了一兜銀子上街去。榮倉朔也聞訊跑出來,摟了榮興桀在懷裡安慰:“別怕別怕,你墨軒弟弟沒事的,別擔心,啊!”
榮興桀急的火燒眉毛,一把掙開了爹的臂膀,自己兩腳打着絆兒往院子裡跑。
鄒桐已經打好了一盆水,榮興桀上前接過毛巾,輕手輕腳地幫樊墨軒擦了把臉。回頭看看,張伯還沒回來,又爲他除下上衣,擦拭了一下身體。
榮倉朔拉着鄒桐到角落裡:“看看,小兔崽子會照顧人了!”
鄒桐凝重地點了點頭,目光卻時刻注意着樊墨軒。
張伯請回來的果然是城裡最好的大夫。衆人屏息,看這位鬍子花白的大夫爲樊墨軒切脈,都不敢出聲兒,尤其是榮興桀。
末了,大夫放回樊墨軒的手臂:“此人中了毒掌,老夫醫術不精,恐怕……難以根除……”
還沒等大夫話說完,榮興桀就衝上前揮着拳頭要打他:“你不是城裡最好的大夫嗎!你怎麼會醫術不精!你騙人!”
鄒桐跟張伯都及時攔住了他,大夫也退開兩步,沒挨着拳頭:“實在是……這毒掌棘手得緊,又有內傷又中了毒。老夫且下一方補血的藥方,先把吐了的血補回來。但這毒,還得抓緊了解……這個,老夫實在無能爲力。”
榮興桀聽得怔怔的,盯着樊墨軒後退兩步,手在身後抓住了榮倉朔的衣袖:“爹,你內力不是很厲害嗎?你用內力幫墨軒治!”
那還在寫藥方的大夫立刻出聲:“不可!萬萬不可!內力療傷,要帶着他的內力運行幾周天,容易將毒引到自己身上!”
“那……那怎麼辦?”榮興桀頭一次感覺這麼束手無策。比上輩子臨死前,還要絕望。
送走了大夫,張伯就照榮倉朔的意思,前去樊家莊,準備讓樊家的人來把樊墨軒接走。他們發現樊墨軒,又爲他請大夫又爲他熬藥的,已經盡了人情了。但沒法治,卻是不能怪他們。
哪知,張伯卻是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先是被樊家的管家部分青紅皁白地往外趕,聲稱莊內並無主人在。待說明了來意,管家帶着懷疑說是進去稟報莊主。
張伯疑惑,樊家莊前莊主是樊予歸,按理他辭世後,樊家莊也沒對外特別宣佈新任莊主是何人,那便應落在了樊墨軒頭上。但現在這管家卻稱稟報莊主。不知,這“莊主”是何人。
等到管家再次出現,帶來的話卻讓張伯更加疑惑。管家說:“咱莊主說了,樊家莊沒有樊墨軒這個人。”
這句話把張伯堵得半天說不出話,顫顫巍巍地回了石門。這句話,更是像一盆冷水潑在榮興桀的頭上。“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卻是死死守在牀邊。
鄒桐也聽見了張伯轉述的這句話,平日悶不吭聲的他卻解了大家的疑惑:“樊墨軒他娘,似乎後來搬出樊家莊了。”
榮倉朔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囑咐着鄒桐看好了榮興桀。
等樊墨軒被灌下一碗藥,漸便漸轉醒了。只是神智還有些不大清醒,想是因爲體內的毒素。他看見了牀邊睜大了眼睛的榮興桀,吃力地眨眨眼:“小榮,我沒騙你。”
榮興桀急匆匆地湊上前:“是誰把你打傷的?告訴我怎麼解毒啊!”
“找……樂師……神醫……”吃力地說完五個字,樊墨軒又陷入了昏迷。
然而,他一語卻點醒了榮興桀。
樊墨軒說的,便是江南有名的神醫薛子壎,常常與琴爲伴,便被世人稱爲“樂師神醫”。
記憶中,這麼重的傷樊墨軒還受過一次,也是中了所謂的“毒掌”。那時,樊墨軒的武功已經步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能傷他的人爲數不多。但若能傷到,也決計不是輕傷。而那次受傷,就是由薛子壎唯一的徒弟方清榷醫治好的。
看看天色還早,榮興桀抓起魄影刀,就衝到前廳。看了看榮倉朔不在,便對張伯說:“我去一趟南方,幫我跟爹說一聲。”說罷,就牽出了馬棚裡最快的那匹黑馬,飛奔而去。連讓張伯問清楚的時間都不留。
這樂師神醫薛子壎,聽說行蹤不定,極是難尋。但他平素喜好靜雅,蘇杭一帶找來,定不會錯!
等榮倉朔知道了這事,哪裡還來得及留人。無奈只得把鏢局交給鄒桐和張伯,自己又去驛站僱了匹速度也很快的馬,快馬加鞭地向南方。不管怎麼說,讓小兔崽子一人在外頭,他放不下心。
他也不知道榮興桀究竟是要去哪裡,但鐵定是爲了樊墨軒。既然是往南邊去的,那他便也往南邊找。這小兔崽子,在家裡被當個寶,還真以爲天下人都不會欺負他了呢!
這邊樊墨軒昏昏沉沉地又睡去,只覺得五臟六腑均是火燎似的難受。而胸口中掌的那處,則是冷得緊。他記着榮興桀就是在自己邊上的,想擡起手去握住他的,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度過這一劫。雖說知曉樂師神醫能救得了自己,但那神醫卻也是出了名的難尋。要是自己就治不好了……小榮會傷心嗎?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原本冰冷的那快溫暖了起來,人也立刻清醒了許多。
緩緩睜開眼,看見胸口正躺着那枚金鎖。
再看四周,榮興桀已不見了蹤影。
而奔波在路上的榮興桀,此時也正擔憂着樊墨軒。一手攥着繮繩,一手捏緊了胸前的金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