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先後離開了沽風墓,就連沽風墓也隨着一陣莫名的轟鳴聲後沉寂下來時,一個青衣的人影似慢實快,由遠至近地走向了沽風墓的空間陣,但就在他即將踏上空間陣,離開這個上古仙魔之墓時,他卻停下腳步,緩緩回過了頭,露出了那張臉。
那是一張極爲惹眼的面容。
他面容輪廓凌厲,眉目間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多情,但他那雙薄薄的脣,卻又透露出一股涼薄意味,就像是一個風流而薄情的浪子般,但他的眼裡,卻是沉黯如同黑夜時海上的風暴,危險得令人戰慄。
這樣的面容,處處吸引人視線,處處透露出危險,叫人既捨不得從這張俊朗的面容上移開目光,卻又不敢再多向那雙眼瞧去一眼。
他停下腳步,沉默地望向身後,黑沉沉的眼裡隱約有古怪的紫芒閃過。
他久久地站着,似是看到了什麼,但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的系統,卻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終於,系統按捺不住了,道:‘你在看什麼?’
謝世瑜神色沉冷,閉了閉眼,眼底紅芒和紫芒交錯,閃爍不定,似是在搶奪各自的主場,片刻後,待到謝世瑜再度睜開眼時,他的眼中盛滿了盈盈紫光。
這樣的紫,空茫澄澈,卻又好像藏着無盡的星光雷點。若有人在此刻仔細瞧着這雙眼睛,那麼定能在這雙眼裡瞧見世事更替、滄海桑田,可若那人再一眨眼,那重重疊疊的幻影幻象卻又會消失不見。
若讓莫長歌或是柳婧瞧見,他們定能認出,這就是當初雲裳在他們面前展露的那一隻能夠看到命運的眼睛。
可謝世瑜瞧不見自己的眼睛,藉助謝世瑜之眼的系統也無法看到。
所以,謝世瑜只是望着身後,呆立半晌,而後伸出手來,似是想要觸摸什麼。
但他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系統越發困惑了,道:‘你到底在幹嗎?’
謝世瑜收回了手,呆呆地瞧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喃喃道:‘命運。’
系統:‘命運?!’
系統再次拉開謝世瑜那已經變得清晰的人物面板,但找來找去,除了一個它也不知道怎麼安在謝世瑜頭上的見夢能力之外,謝世瑜的技能欄裡可是完全沒有有關命運的技能。
而系統也並不相信謝世瑜會有。
而道理也非常簡單,因爲窺視命運的能力,是不屬於人類的。
最開始,能夠看破命運、掌控規則、逆天改命的,是那些上古仙魔。可從這三千千界有屬於它們自己最早的記憶開始,那些仙魔就已經隕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替代命運規則、如同一座巨大的機器運行着的東西。
這樣的“機器”,則被系統和系統們的主人稱作“天道”。
但“天道”終究替代不了“命運”和“規則”,就好像再精密的機器人也不會擁有人類的想象力,所以就算天道在凡人和修士眼中再怎麼威勢無邊,但它也有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將亙古便存在、自稱體系的命運和規則接掌過來。
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如同巨樹一般,而他們所做下的每個選擇,都會在這顆巨樹上衍生出新的分支。但這樣的分支何其多?這樣的命運何其龐大?這樣龐大的命運,天道又如何能夠掌控?
可這樣的命運卻又是這個宇宙無法或缺的、也是天道無法撇開的存在,因此,天道的化身便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接管他能夠接管的命運,再將那些他無法接管的命運盡數斬斷;將他能夠掌控的規則掌控在手中,將他不能掌控的規則封存起來。
何謂“斬斷命運”?
對於系統來說,它所在的世界有一個完整的體系來解釋這個說法,關於命運的辯論更是十年都說不完,可簡而言之卻十分簡單,那就是斬斷巨樹上的所有分支,再將會引發“蝴蝶效應”的那隻蝴蝶找出來,掐死它。
而能夠窺視命運的人類,就是這樣的“蝴蝶”。
因爲對這些人來說,他們看到的並不是天道所接掌、編織的那些斷裂的命運和那株只剩空蕩蕩的主幹的巨樹,而是直接越過了天道,看到了真正的、完整的命運。既然他們看到了完整的命運,他們又怎麼會甘於受控天道,踏上天道早就爲他們鋪好的道路,走向天道早就爲他們設定好的結局?
所以,他們是天道掌控下的最大的變數。
因此,在這三千千界中,在那無處不在的天道的注視和推動下,所有擁有這樣能力的“蝴蝶”,都在出生後的第一時間,便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而死去了,沒有幸存。
萬萬年後,那些能夠窺視命運的人類,也徹底消失在了三千千界中,不復存在。
但天道滅絕了擁有窺視命運能力的人類,卻殺不了有這樣能力的妖獸,因爲擁有這樣能力的妖獸,無不是從上古仙魔的屍體和血肉中孕育出來的,它們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都來自上古仙魔。
而上古仙魔又是比天道更早、更久遠的存在,也是天道所無法控制的,因此,那些妖獸也是天道所無法控制的,這才能夠倖存至此。
不過系統猜想,時至今日,那些妖獸應該也去了十之*了吧……
所以,總而言之,人類是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能力的,因爲他們都已經徹底死光了,而擁有這樣能力的,都不是人類。
其實要說起來,光是謝世瑜那個“見夢”的能力就讓系統感到十分奇怪、暗自嘀咕不已了,不過好歹每次醒來謝世瑜都會忘得七七八八,因此係統也就勉強無視過去了。
可謝世瑜剛剛又是什麼意思?
他看到了命運?在他清醒的情況下?!
——簡直胡扯!
系統蓋章定論。
但謝世瑜卻不知系統的暗自誹謗,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到方纔自他眼中掠過的重重畫面,怔立片刻,而後驀然回頭,踏出了沽風墓,向着南方疾馳而去。
系統一驚一乍道:‘你又幹嘛?你去哪兒??’
謝世瑜淡淡道:‘靖山鎮。’
‘靖山鎮?’系統念着這個從未聽過的小鎮名,越發奇怪了,‘這又是哪兒?’
謝世瑜:‘能夠讓我得償所願之處。’
一年後,小凌峰上。
當柳婧再一次被雜役敲響丹房的門時,向來沒什麼耐心的她終於感到了不耐。
她坐在丹爐前,長袖一拂,丹房門便悄然打開,露出了門外賠笑着的雜役。
“柳師姐,峰主他……喚你上青雲峰……”
那雜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的笑卻是越發諂媚,就怕眼前這位耐心着實不太好的柳師姐生氣,畢竟他也知道,這是最近十天來他第十次敲響柳婧的丹房門了。
就算雜役他剛剛引氣入體,不曾煉氣,就連外門弟子都及不上,但他也知道,煉丹之人若是被打擾了,極容易煉廢一爐的丹。
而他,卻偏偏攤上這個苦差事,在這位柳師姐煉丹時接二連三地來打擾她。
若柳婧脾氣差了些,那麼她雖不能同傳喚她的青雲峰峰主發脾氣,但是收拾他這麼一個小雜役還不是手到擒來?
果不其然,隨着門的打開,柳婧面前那鼎古拙的丹爐發出了一聲悶響,隨後,黑煙升起,焦味傳遍了整間丹房——又煉廢一爐。
柳婧盯着黑煙嫋嫋的丹爐,又瞧了瞧戰戰兢兢的雜役,到底還是沒有遷怒這個雜役,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瞬間消失在了這個雜役的面前。
看着消失在眼前的柳婧,雜役僵立片刻,終於鬆了口氣,狠狠抹了把汗。
這時,一個小僮探頭探腦地瞧了過來,看着丹房裡無人後,這才一邊歡呼一邊小跑到雜役身旁,道:“柳師姐她走了?她有沒有說別的?有沒有責罰你?!”
“你就那麼想看我吃苦頭嗎?!”雜役啐了一聲,“如果不是你小子偷奸耍滑,我怎麼可能攤上這個苦差事?!”
小僮聞言不由得賠笑,半晌後,看雜役的氣似是消得差不多了,這才忍不住問道:“師兄,你知道峰主他究竟做什麼嘛?如果我沒記錯,這應是峰主這幾天裡第十次傳喚柳師姐了吧?”
“嘿嘿……這你就問對人了!”雜役笑了起來,指了指西北角,道,“聽灑掃青雲峰的師兄說,前幾次的傳喚,應該是爲了那人。”
“那人?”小僮疑惑反問,順着雜役指的方向瞧去,好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說左……”
“噓!!!”雜役捂住小僮的嘴,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自五年多前的蘄州一行後,峰主之女左思思閉門不出,只同外人說她閉死關以求突破。而待到一年半前,那名爲謝世瑜的人闖入中帝峰,破開七絕劍陣後,衆人這才知道,閉門不出的左思思恐怕不是“閉死關”,而是逃避她屠戮同門的罪行罷了。
——雖然在這一點上,左思思並未露面,也從未承認過自己的罪行,但包括門主在內的所有人,恐怕心中都有了定論。若非左思思有個好爹,恐怕左思思可不能再像現在這般安穩地“閉關”了。
可對於左思思此人,小凌峰上的人卻知道得更多,因爲這些天來,小凌峰上輩分最高的柳婧柳師姐煉製的丹藥,正是“清心靜氣,消除虛妄”的“清氣丹”!
別看這丹藥名字普通,但它卻是修士壓制心魔的最好的丹藥,其效力僅次於玄級五品的枯神丹!
而柳師姐回到小凌峰一年以來,每月都開爐煉製清氣丹,然後將清氣丹送去青雲峰再回來……柳師姐沒有入魔的跡象,左峰主也沒有,那麼這麼多的清氣丹究竟是去了哪裡了呢?
小凌峰的雜役們看着左思思“閉死關”的地方,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小僮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雜役話語中那未說完的話。
他奮力把雜役的手從自己嘴上扒下來,好奇地看着雜役,道:“那這次呢?”
“若說前幾次的傳喚是爲了那人……”小僮有樣學樣地指了指西北角,道,“那麼這一次呢?”
“這一次?”雜役嘿嘿笑着,卻是又指向了東南角,道,“柳師姐專注煉丹,不曾聽過也就罷了,難道你也沒有聽說過嗎?”
小僮好奇地看向了東南的方向,但入眼所見卻只是一片綿延不絕的荒山,“聽說什麼?”
“幻音谷那人,逃走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青雲峰上,柳婧愕然道:“什麼,師尊,你是說……石師姐她……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