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從懷裡把饅頭掏出來,剛準備吃,手就被人捏住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偷……叔,怎麼是你啊?”
葉沐溫捏着他的手腕,說道:“跟我回去。”
葉克甩了甩手,沒能掙脫得掉,他扯着嗓子喊道:“我不回去了,我不要你了,你放開我!”
葉沐溫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容着人使小性子的人,他將葉克提了起來,夾在胳膊裡,不顧他的掙扎,將他從小衚衕裡帶了出去。
沒有急着回侯府,他先去了賣饅頭的地方,給了那個大嬸兩個銅板,充滿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家侄頑劣,偷了你的饅頭,我現在替他把錢還回來。”
大嬸從來沒見過如此文質彬彬的人,臉上笑開了花,急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不過就是個饅頭,吃了也不要緊。”
葉沐溫笑了笑,將銅板放在桌子上,夾着葉克離開了。
……
李婕妤歿了的消息很快便大告天下了,周玄帝下旨,將李詩追封爲貴妃,按貴妃禮下葬,她生的皇子,取名爲李徣,暫由皇后撫養。
穆珂聽了消息,嘆道:“人都已經死了,就算追封成了貴妃,又有什麼用?可惜她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
“世子妃,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人各有命,李主子她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一定不會好受的。”
穆珂聽了粉彩的話,也沒多說些別的,拿起長槍便走了出去,心煩意亂的時候,她就想練槍。
剛拿着槍出來,便看到沈凝霜來了。
“珂兒。”
沈凝霜眼圈子紅紅的,明顯就是剛哭過。
“沈姐姐,你怎麼了?快請進來。”
沈凝霜揮了揮手,她身後跟着的丫鬟都留在了門外,她自己一個人走進來了。
穆珂向着粉彩擡了一下下巴,粉彩會意,也出去了,將屋子留給了兩位主子單獨說話。
穆珂看着沈凝霜垂着頭無精打采的樣子,便喊了聲:“沈姐姐?”
沈凝霜擡眼看了一下穆珂,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珂兒,我又來找你喝酒了。”
印象之中,穆珂記得沈凝霜只喝過一次酒,在秦天序的別莊裡,沈凝霜拉着她坐在一個涼亭裡喝酒,那會兒是她剛得知了自己要嫁給安王的時候。
“沈姐姐,你又有什麼心事了?”
沈凝霜說道:“安王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好幾天了。”
“什麼時候的事?”
沈凝霜嘆了口氣,“你覺得呢?”
這個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從李詩死後,安王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不肯見人。
“唉。”
穆珂嘆了聲氣,這世上的女子都一個樣子,沾上了“情”字,就算聰慧如沈凝霜,也跨不過那個坎去。
沈凝霜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他還是忘不了她。”
將酒一飲而盡,只覺得痛快。
穆珂陪着沈凝霜將酒乾了。
“珂兒,你說我
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沈姐姐……”
“我當初就不該嫁給安王。”
“沈姐姐,你做什麼都是對的,過去的事就已經過去了,回不了頭,我們只能向前看。”
“珂兒,我真的好難受,我每天看着安王,每天跟他同牀而眠,可是我心裡知道,他的心裡有着另外一個人,我真的真的好難受,現在李詩死了,我就更難受。”
沈凝霜說着說着,便抱着穆珂大哭起來。
穆珂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肩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珂兒,你知道麼,我真的好內疚,當初要不是我裝病攔着李詩進王府,她說不定就不用進宮,她說不定就不會死!”
“沈姐姐,你不用想那麼多,這都是意外,我們都……算不到的。”
是啊,都是天意,人算算不過天。
沈凝霜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根本聽不進穆珂的勸,她絮絮叨叨地說道:“是我害死了她,她活着的時候,我每天都想着她死,可她真的死了,我就更難受了,珂兒,我該怎麼辦啊?”
穆珂將她的身子扶正,重新斟了一杯酒遞到她的手上,說道:“喝吧,喝醉了就什麼都忘了。”
沈凝霜拿着酒杯再一次一飲而盡。
她有些醉了,絮絮叨叨地說道:“當初李詩送我那個帕子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冤枉了她,可是我就是不願意承認,我就是討厭她,我特別討厭她,我從第一眼開始就討厭她,我討厭她喊我沈姐姐,我討厭她把你們都搶走了,可是現在她突然死了,我這心裡空落落的,珂兒……”
“沈姐姐,你別說了,我都懂。”
“不,我要說,現在她突然死了,我又覺得捨不得,或許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討厭她,我是個懦夫,我恨自己,連討厭一個人,都不能討厭得那麼徹底。”
沈凝霜一邊說着,一邊幫自己斟酒,一杯又一杯下肚,毫無保留,她存了心思要把自己灌醉。
穆珂也不勸她,就這麼看着她喝,等到她喝得不省人事之時,喊了安王府的丫鬟進來,吩咐道:“就讓安王妃在我這裡睡一會兒吧,你們在跟前伺候着,有什麼需要就去找小春。”
安頓好了沈凝霜,穆珂提了槍重新出了門,她有滿腹的憤怒需要發泄,她不知道憤怒的源頭在哪裡,她只是受夠了這種無力感,這種對命運的無力感。
她藉着酒勁,發了瘋一般地將長槍舞得虎虎生風,絕望的感覺席捲了她,難道她要再一次看着她所在乎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麼?
自己上一世慘死的情形再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裡,長槍脫手,被重重地插進了地裡,穆珂大口地喘着氣,覺得自己快要被絕望的情緒淹沒了。
她開始想秦天序,她想跟秦天序一較高下,彷彿只有跟秦天序在一起的時候,才能讓自己從前一世的陰影裡走出來。
因爲秦天序是一個變數,只有看到這一世他乾乾淨淨的樣子,她才能把骯髒的上一世忘去。
穆珂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頭,無聲地問道:“秦天序你在哪裡?”
“世子妃,你怎麼了?”
粉彩被這樣的穆珂嚇壞了,趕緊走過來將她扶了起來,緊張地說道:“世子妃,要不要請大夫來幫您看看?”
“不用,只是喝了酒,有些頭暈而已。”
“那我扶您去書房休息一下吧。”
“嗯。”
穆珂不看書,很少來書房,要不是今天沈凝霜來了,她也不會來書房休息,準確地說,這裡是秦天序私人的地方。
他倒沒有說過不許人進去,只不過穆珂一看到書頭就暈,所以嫁進來之後,還未踏足過這裡半步。
她一直想不通,秦天序就是個武將,哪裡來的興趣看書?
書房佈置得很簡單,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面放滿了書,出乎人意外的是,上面除了兵書之外,居然還有星相之類的閒書。
與書架相對的那面牆上,有一排衣櫃,穆珂突然對秦天序的生活有了興趣,她走到衣櫃旁,將櫃門拉開了,熟悉的竹葉香味撲面而來,讓她覺得安心。
衣櫃裡掛滿了衣裳,穆珂一件件看了過去,基本都差不多,他的衣服雖然多,但是就那幾種顏色翻來覆去地穿而已,穆珂隨手在那一排衣服上摸過去,突然摸到了一件衣服跟其它的有些不同,她把那件衣服取了出來。
原來在那件長袍裡面藏了另外一件小一號的長袍,穆珂看着有些眼熟,將那件小一號的長袍抽了出來,這纔看到了長袍的後背上一塊破損的地方,穆珂想起來了,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在京郊城外救湘蓮的那一次,她衣服扯破了,便換上了秦天序的衣服,而自己的破掉的那一件則落在了他的馬車裡,沒想到這件衣服居然被他帶回來了。
穆珂把長袍拿在手裡摸了摸,在袖袋裡找到了一張紙條,上面斷斷續續地寫了幾行字,看筆跡,應該不是同一個時間寫上的,因爲有的字大有的字小,應該是手邊上有什麼筆就用什麼筆隨手寫上的。
第一行寫着:“今天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穿走了我的衣服,我很生氣。”
第二行寫着:“我要把她的這件衣服扣着,找個機會羞辱她。”
第三行寫着:“我有些想她,但是我要和她的妹妹訂婚了。”
穆珂一行行地接着往下看,想到了秦天序從前還是個少年的模樣,想着他在燈下悄悄寫着這些心事的模樣,秦天序將紙條藏在衣服裡,應該是不想讓人發現他的心事吧。
“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上那個臭丫頭了,但是怎麼可能呢?”
“我要娶她妹妹了,但是我會努力的,說不定事情有轉機呢?”
“……”
“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要得到她。”
“終於能娶到她了。”
這是最後一行,再往後就沒有了,紙上密密麻麻地記載了秦天序的心路歷程,穆珂從書桌上隨手拿了一支筆,研了墨,在最下方寫到:“謝謝你這麼多年從未放棄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