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有所圖謀

“娘娘, 何太醫來了。”清冷的聲音響起,無月已走到牀邊,伸手勾起帷幔。

清舞坐起身, 淡淡的吩咐道:“讓他在暖閣候着, 本宮稍後就到。”看了一整夜的脈案, 她的頭昏沉的厲害, 起的也比往日晚了半個時辰。

無月應聲退出臥室, 春影與夏蟬隨即端了盥洗用具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

整理妥當,清舞步入暖閣,止了那相貌儒雅的年輕太醫的禮, 徑直走到明牀前坐下,屏退了衆人, 開門見山的說:“本宮找何太醫來, 是想了解一下丞相大人的病情, 希望何大人能如實相告。”

何銘面色微微一變,垂首謹慎的回道:“丞相大人是兩朝元老, 一直爲國事勞心傷神,以致身患重疾而不自知,長年累月下來,心肺俱損,已是病入膏肓, 藥石無靈, 微臣也只能盡人事, 聽天命。”

“好一句盡人事, 聽天命!”清舞粉脣輕啓, 語氣卻極爲冷厲,擡手將炕几上的一本冊子揮落在他腳邊, “太醫院的人,果真是隻拿俸祿不做事,一句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就想搪塞糊弄過去,這等庸醫,依本宮看,真應該讓皇上下旨,將你們一個個都拖出去砍了纔是!”

何銘定睛一看,見腳邊之物正是那詳細記錄慕丞相病情的脈案,他亦早有耳聞,上座的女子,精通醫理,曾爲皇長子殿下治過病,那可是連院判大人都束手無策的頑疾。

他心下已瞭然,這皇貴妃並不是無事生非,而是確有醫治慕丞相的良方。

想到這裡,他躬身行禮,無比謙恭的說:“微臣無能,還望娘娘賜教。”

“你無能?”清舞一手托腮,脣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冷笑道:“究竟是無能,還是故意爲之,本宮真的很想知道。”

何銘心下一顫,面上卻依舊平靜,“娘娘此話何意?”

“太醫院前任院判應該是何大人的父親吧!”清舞擡眸,直視他漆黑如墨的雙眸,徐徐說道:“當年祥嬪有孕,皇上極爲重視,除了專職爲她看診的胡太醫外,就只有院判大人能接觸到她的安胎藥,雖然祥嬪是假孕欺君,但你父親助紂爲虐,幫淑妃毒害龍嗣,同樣是誅九族的大罪,皇上賜他一死,你卻心生怨懟,覺得是慕皇后從中作梗,想要一箭雙鵰,同時除去淑妃和祥嬪兩個眼中釘,而你父親是無辜受累,所以,你想要報復慕皇后,但她已仙逝,你又正好受命爲慕丞相診病,便心存歹意,欲置其於死地,本宮說的可有錯?”

“娘娘誤會了,事情並非是您想的那樣。”何銘趕忙解釋道,“娘娘入宮時日尚淺,對宮中這些陳年舊事知之甚少,家父確實是因祥嬪假孕之事獲罪,但想要一箭雙鵰的並非是皇后娘娘,而是姚淑妃,她威逼家父在祥嬪的安胎藥裡動手腳,並嫁禍慕皇后,卻不知皇后娘娘早已洞悉她的意圖,對家父曉以大義,才使得他未能釀成大錯,只可惜,祥嬪雖是假孕,但家父終是做了有違醫德的事情,良心難安,才自請死罪,一切與皇后娘娘無關,反而她還算是有恩於微臣一家,微臣又豈會恩將仇報,謀害丞相大人,望娘娘明鑑。”

“如此看來,倒是本宮冤枉了你?”清舞言辭依舊冷厲。

“後宮中的事本就錯綜複雜,娘娘有所疑慮,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微臣不明白的是,娘娘與丞相大人非親非故,怎的會如此關心他的病情?”

“這個你無需多問,聽你剛剛所言,應是有報恩之意,本宮便替你指條明路可好?”

何銘詫異,卻還是應道:“娘娘請講。”

清舞從袖中抽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張藥方遞於他,“你所用的方法和藥物都沒有錯,只是,慕丞相早年曾中過苗域的一種蛇毒,因缺少一味藥引,未能徹底清除,對他的身體倒也無大礙,看着與正常人無異,但你現在開給他的藥卻刺激了他體內的宿毒,兩者結合,便成了一種□□,長此下去,他的病情只會愈加嚴重,會將他折磨致死,到時候,即便你無心害他,只怕也是有理說不清。”

何銘大駭,握緊了手中的藥方,那上面的幾種藥材都是用來排毒的,她的意思也再明顯不過,難怪他自以爲對症下藥,卻始終無法治好慕丞相的病,原是因爲他體內宿毒未清,枉他一直自負醫術高明,卻差點害死了丞相大人,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清舞收斂了寒意,繼而又道:“大人也不必過於自責,那毒素在慕丞相體內沉積的久了,連他自己都忘記了,有所疏忽,也不是你的過錯,從明日起,你每到傍晚便按照本宮給你的這個方子配製藥浴,讓他浸泡一個時辰,切記水溫一定要控制好,不可太涼,也不可過熱,如此堅持三個月,之後再按照你原來的方法施針用藥即可。”

“微臣謝娘娘提點。”

“不必謝本宮。”清舞緩緩站起身,“恩施於人,必有所求,本宮知道何太醫與慕丞相都是知恩圖報之人,本宮在北陌舉目無親,以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自是希望有人能適時幫本宮一把,讓本宮不必那麼辛苦,何大人一向聰明,應該明白本宮的意思。”

何銘暗歎自己真是低估了這皇貴妃,瞧她年紀輕輕,卻不想城府竟是如此深,恩威並施,讓他拒絕不得,否則,她只要將慕丞相久病不愈的原因添油加醋的講給皇上聽,以皇上對丞相大人的重視,他自己性命不保是小事,弄不好還會連累家人遭難。

見他沉默,清舞微微一笑,“大人若是再猶豫不決,本宮就奏請皇上給丞相大人換個太醫診治,到時候……”

“微臣願意爲娘娘效犬馬之勞,並將娘娘的意思傳達給丞相大人。”

“這個不急。”清舞背轉過身,悠悠說道:“慕丞相剛正不阿,若是知道本宮對他有所圖謀,定是不肯配合,你且先治好他,本宮自有安排。”若是道出父親身中蛇毒的事,只怕他會生疑,她還沒有做好與家人相認的準備,自是不能露出破綻,同時,她也不希望父親誤會她是爲了西越國才處心積慮的在他身上下功夫。

緋煙宮中,言貴妃聽了馨若的回稟,若有所思的問:“你確定她是爲着慕丞相的病情才傳召何太醫的?”

馨若點了點頭,“何太醫趕着出宮,只告訴奴婢,皇貴妃並無惡意,還指出了他醫治過程中的不當之處,他便是要趕去相府補救。”

“這丫頭又想玩什麼花樣?”言貴妃來回踱着步子,總覺得雲清舞並非只是想拉攏一個人這麼簡單,遂開口問道,“你與無月自幼相識,能否探探她的口風?”

馨若搖頭苦笑,“她與奴婢一樣是皇上送出去的人,只會忠誠於一個主子,哪怕是皇上問她,她也不會透露出一個字。”

言貴妃重新坐回椅子上,這點她倒是知道的,就像馨若對她的事情永遠守口如瓶一樣。

見她沉默,馨若又道:“要不奴婢去問問小泉子?”

“沒用的。”言貴妃輕揉了下眉心,有些無奈的說,“他與春影夏蟬同是御前的人,除了皇上,沒人能讓他們開口。”

閉目想了下,她倏然起身,吩咐道:“給本宮備轎,本宮倒要去華清宮會一會皇貴妃。”敢打慕家的主意,這丫頭膽子真真是大。

言貴妃剛一踏出宮門,一抹青色的身影隨之也出了緋煙宮,腳步極快的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華清宮的書房裡,清舞興致極好的在練字,卻見小泉子一臉慌張的來稟報,“娘娘,言貴妃在外求見,說是來給娘娘請安的,但奴才看着倒像……”話到這裡,他竟有些說不出口了。

“倒像是來找事的,對嗎?”清舞笑着接口。

小泉子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反正娘娘當心點總是好的。”要知道這言貴妃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囂張跋扈慣了,娘娘未冊封前就沒少受她的氣,現下雖是位分高於她,但娘娘畢竟年輕,不及她老練。

清舞笑意更深,放下手中的筆,仔細端詳了一番自己剛剛寫的字,突然想起歐陽憶瀟曾誇過她寫了一手好字,還問她師承何人,當時,她只說是跟着母親習字讀書的,現在想想,怕是那時他定是不大相信,畢竟她的字是哥哥手把手教出來的,與西越國慣用的字體大不相同,倒是與哥哥的字跡有七分相像,不過,連人都有相似的,料他也不會多想。

“娘娘……”見她但笑不語,小泉子出聲提醒道,“言貴妃已經在暖閣喝茶了,您是見還是不見?”

“茶都喝上了,當然要見!”清舞隨手將那張紙扔進炭盆中,暗想自己還是少寫字爲妙,不然,指不定哪日就被人拿住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