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傾雲宮, 清舞一路走着,腦子裡不時浮現出雲貴妃咳嗽不止的樣子,她面色憔悴, 身虛體弱, 應是病的不輕, 可她屋中門窗閉塞, 通風極差, 對她的病情極爲不利,就是不知,她這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若真是有意, 那她的用意又何在?是用自己的身體做賭注,來博得皇帝的憐惜?
那樣的話, 她應該千方百計的讓歐陽憶瀟知曉纔對, 可她卻一個人默默的在傾雲宮裡沉寂了將近六年的時間。
韶華易逝, 女子的容顏最是經不起歲月的蹉跎,她還真真是與衆不同。
清舞握緊了手中的檀香木念珠, 置於鼻尖,仔細的嗅了下氣味,脣角微彎,暗自冷笑,這個女人倒是比着言貴妃還要擡舉她, 竟連這種東西都用上了。
再次將念珠收好, 清舞剛一擡頭, 卻見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小徑, 細看之下, 又甚覺眼熟,不由四下打量起來, 目光卻定格在了梅樹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身上。
只見他一身天青色長衫,玉冠束髮,負手而立,仰頭望着那碧澄的天空,一柄玉笛輕執於手,說不出的優雅隨性,整個人宛若謫仙般俊灑飄逸。
清舞怔愣的立在他身後,沒來由的眼眸一陣酸澀,一個熟悉的到骨子裡的稱呼,就那麼從喉嚨裡溢出:“哥哥……”
男子的背脊微顫,緩緩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兩人心頭均是一震。
久久的沉默之後,男子率先開口問:“你剛剛喚我什麼?”
他的聲音清醇磁性,白皙俊逸的面容上帶着一抹溫和的淺笑,讓清舞瞬間卸下了防備,輕聲解釋道:“奴婢剛剛認錯人了,還請大人見諒。”她垂眸盯着自己繡鞋上的花樣,對剛剛喚出的那一聲“哥哥”很是詫異,她並非是將他錯當成了雲沐歌,卻偏就喚出了那個稱呼。
正糾結着自己今日的反常,一股淡淡的菊香撲鼻而來,清舞下意識的擡頭,正撞上一雙含笑的眸子,他的目光清遠而淡定,微揚的脣角牽出一抹愈加柔和的笑意,再次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清舞。”清舞再次垂下眼瞼,捏起的掌心裡凝聚了一層薄汗,倒並不是因爲害怕,而是緊張,這個優雅的男人給她的感覺很是奇特,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她卻覺得他們好似已經認識了許久一般。
“清舞?”慕清風默唸着她的名字,手中的玉笛泛着瑩潤柔和的光芒,愈發襯得他溫雅如玉,只是那雙原本含笑的眸子,卻不易察覺的閃現一抹黯然的憂傷,他擡眸,再次望向那棵孤零零的梅樹。
此時,並不是紅梅花開的季節,他一進宮,卻還是先來了這裡,只因這是裳兒最喜歡的地方,她便是在這裡與皇上相遇的。
他曾不止一次的再想,如若當年,裳兒沒有因他而進宮,她便不會愛上皇上,那麼之後所有的不幸是不是也就不會發生?
她依舊是他最疼愛的妹妹,每日會躲在他房裡央求他教她習字讀書,還會親手做了精緻的點心給他吃,她會安靜的聽他吹奏新譜的曲子,開心了便以琴音相和,那樣朝夕相伴的日子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時光,卻終究只剩回憶。
“姐夫……”
正當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之時,一個翠鸝般動聽的聲音響徹耳際。
清舞擡眸的瞬間,一個鵝黃色的玲瓏身影便已撲進了剛剛那個男人的懷裡,撒嬌道:“我就知道,你還是捨不得我的,等母后的壽宴結束了,我們就回嶺南好不好?”
“小荷……”慕清風輕輕推開歐陽紫荷,有些無奈的說:“我現在要去宣明殿見駕,你既然回宮了,就要有個公主的樣子,不可以再這般咋咋呼呼的,知道嗎?”
“嗯,姐夫說什麼,就是什麼,小荷乖乖聽話就是,正好我也想見皇帝哥哥了,不如我們一起去吧。”她白皙的小手輕扯着他的衣袖,眼中滿是渴盼。
慕清風愈發無奈的笑了笑,轉眸看向立在一邊的清舞,還未開口,便聽她先一步說道:“奴婢還要去緋煙宮覆命,這便先行告退了。”言罷,她便衝他二人各施一禮,轉身離去。
慕清風面色複雜的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握着玉笛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清舞,雲清舞,她便是皇上信中提及的女子,原來,不止是他一人有那種錯覺。
“她是皇帝哥哥喜歡的丫頭!”
歐陽紫荷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聲音裡已沒了剛剛的歡喜。
慕清風收回視線,並不回答,只是兀自轉身向着宣明殿的方向走去。
歐陽紫荷對着他的背影好一陣出神,終是邁步追了上去。
轉角處,清舞靠在一棵古樹旁,淚水就那麼不可抑制的落了下來,腦子裡似是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就要串聯起來,卻因着那個紫荷長公主的突然闖入而中斷,她依舊理不出任何的頭緒來。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道清遠而淡定的目光是她所熟識的,還有他手中的玉笛,甚至是他的一個微笑都是那麼的熟悉,讓她好生留戀。
“你怎麼了?”一道溫柔的嗓音響起。
清舞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望向說話之人,見她樣貌溫婉,舉止大方,青絲垂落於身後,並未挽髻,不似宮中妃嬪打扮,身邊只跟了個青衣小婢,便斷定她應是朝中哪位大人家的千金來宮中走動,遂屈膝行禮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剛剛是被風沙迷了眼睛,現在已經好多了,多謝小姐關心。”
顏珺黎伸手扶她起身,打量了下她略微有些紅腫的眼睛,溫和的說:“咱們北陌的天兒就是這樣,秋末冬初的季節最是喜歡起風,你慢慢就會適應的,回去了用清水沖洗一下,很快就好了。”
清舞點了點頭,“奴婢記下了。”
顏珺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轉眸望着轉角外的那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有些慍惱道:“這個紫荷公主,一見到慕大人就把女孩子家的矜持丟了個乾淨,這讓太后知道了,指不定又是一通訓斥。”
“哪個慕大人?”清舞脫口而問。
顏珺黎回過頭來看她,“就是皇后娘娘和雲貴妃的兄長,也是已逝紫竹公主的駙馬。”提起這個人,她止不住一陣嘆息,“他與凌將軍同爲皇上的伴讀,一文一武,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他因着皇后娘娘的死,與皇上之間生了嫌隙,自請去了嶺南,六年不曾踏入京師一步,如今也不知是因何竟然回來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緊鎖着清舞白皙的小臉,似是想在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但令她失望的是,自始至終,清舞都保持着淡然平靜,讓她無跡可尋。
清舞回望了她一眼,憶起元燁那裡還等着她回去收針,耽擱不得,只好暫壓下心頭的種種疑惑,告辭道:“奴婢還有些事要處理,看小姐應是要出宮,請恕奴婢不便相送。”說着她又施了一禮。
顏珺黎微微頷首,目送着她離開,笑意浮上脣角,連慕清風都回來了,看來這個雲清舞影響的人還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