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面的盥洗室裡,半人高的鏡面反射頭頂炫目的燈光，亮的驚人。
簡單的補好裝之後，華瑤從長長的裙襬尾部邊緣沿着弧線向上摸，從裡襯的胸貼處掏出一個透明的小袋,接着將右手手腕處的銀色手鐲取下來。
沿着表面的紋路來回摩挲,按在微微凸起的位置，然後她輕巧的將手鐲從中間掰開分成兩半。
鐲子裡是空心的，華瑤將小袋裡面的白色藥粉倒進去,再把手鐲重新併攏，無論哪裡都跟一開始沒什麼不同。
只是手鐲上多了一個肉眼難辨的小孔,透過那個孔裡面的藥粉可以隨時撒出來。
做這些事的時候，華瑤絲毫沒有避諱妖大在場,好像跟她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妖大將粉餅當回化妝盒裡,目睹這一切後她不覺擰起眉頭。
“這是幹什麼？”
終於忙完一切，華瑤好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狠狠地舒了口氣。擡頭看妖大滿臉不悅，她毫不在意，理所當然的回答。
“下藥啊！可別再問我是給誰，那個人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聞言妖大眉頭皺得更緊，不可置信的看着華瑤。
“你在做夢嗎？華灼就沒有來，她也根本不會來這種地方。”
華瑤無所謂的聳聳肩，成竹在胸的笑道。
“她不是假惺惺的把你當朋友嗎？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她怎麼可能不來？”
看着她一臉奸笑，妖大渾身不自在的抖了抖，神情更加不屑。不想再跟她多做糾纏，她想都不想就回絕。
“我不會幫你。”
似乎是早料到了妖大的反應，華瑤也不惱。
她很理解妖大的性格，即使做着世界上最卑鄙的事情，她也會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走到這種境地，她跟她早已站在了一條線上，而她始終認爲自己還無辜着，多假？
不過，也正因爲她是這種性格，才最容易利用不是嗎？
華瑤笑笑，用一種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是看一條可憐蟲，看天底下最可笑的東西。
“怎麼？現在還在幻想你們之間微不足道的姐妹情誼？
戴夢琪，你不用做夢了。
人家可是市長千金，她根本就不會和你這種人做朋友！”
“你閉嘴！”
現在的妖大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魚，用徒勞無益的掙扎，來掩蓋內心翻騰不已的激盪情緒。而華瑤顯然看出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再接再厲道。
“你不敢正視這個事實，因爲就連你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吧？
如果她華灼真的那麼高尚，沒有一點而瞧不起你的意思，那麼她爲什麼不告訴你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心上最耿耿於懷的部分一直未能遺忘，就再一次被不留情面的指出來。正如一道長長的傷口還沒復原又被重新撕裂。妖大臉色難看，已是惱怒至極，毫不客氣的對華瑤反脣相譏。
“那你呢？你又能高尚到哪裡去？
你只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的私生女而已！
如果不是頂着《華氏騰雲》小姐的名號，你算個什麼東西？
奧，不對！
現在的你恐怕連個東西都算不上了，真沒想到今天華小姐也淪落到要和我這種底層階級小市民一起陪酒，該不是你家就快要破產倒閉了吧？”
“你！”
華瑤沒想到她居然能聯繫到這個層面來。
想起華琛越來越暴躁易怒的脾氣，想起李芝梳妝檯上越來越少的名牌化妝品，想起華琛送她念g大時語重心長要她討好華灼，不要跟華灼作對。
想起這一切，華瑤所有的憤怒不甘也在瞬間被點燃，人怒到極點的時候反而會拋下所有的羞恥，將內心的陰暗面全部顯露人前，現在的華瑤無疑正是這種情緒。
“沒錯！
我這個昔日趾高氣揚的華氏小姐已經變得跟你一樣，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使勁渾身解數的吸引那些大人物的注意，這樣才能繼續保持自己表面的光鮮亮麗。
我要從揮霍生活變成揮霍自己。我要爲了虛榮出賣自尊。
可是這又怎麼樣？
我們本來就是這個大染缸裡不清不白的一部分，不乾淨不如徹底髒了。
可你的好朋友華灼呢？
她的靈魂又能比我們高尚多少？
可她偏偏能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偏偏被保護的滴水不漏，偏偏什麼都不用付出，就有人爲她捧上我們心心念唸的一切！
戴夢琪，不要虛僞的跟我說，你不羨慕！你不嫉妒！你不想摧毀！！！”
可能是沒想到華瑤會如此坦言承認自己的嫉妒與不甘，妖大對華瑤這個人重新審視起來。
羨慕麼？嫉妒麼？摧毀麼？
在她內心深處，的確隱藏着這些成分，只不過一直都在等待猛獸破狎而出的那一天。
而此刻，有什麼再也關不住了。
妖大慢慢回頭看華瑤孤注一擲的表情，一字一句開口。
“你說得對，我想。”
晚八點四十七分。
宿舍裡暖氣供的很足，中間支了張小桌子，三人只穿了薄薄的棉衫圍在小桌子邊上鬥地主。
手慌腳亂的整着牌，小六新手上陣開門就是一路順子，運氣好的不像話。華灼也是新手，手裡的牌明顯不佳，不過她也就是應應景，沒有掙輸贏的意思，因此，整個氣氛都是挺好的。
一圈下來，小四將嘴裡叼的一張牌抽出，儘量不觸雷區的問。
“你們說現在的情況，咱該怎麼着？”
一提起這事兒氣氛明顯就僵下來，小四隻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咱總不能讓妖大一直在外面住着吧？傳出去多難聽？”
小六不冷不熱來了一句。
“那能怎麼樣？還要我們去求她？”
“咱……”
小四剛要開口手機就響了，只能扔下手中的牌去接。她的手機來了揚聲器，一接通那邊的聲音清晰的整個宿舍都聽的一清二楚。
“您好，我是《醉生夢死》的服務員，您的朋友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爲了保證她的安全，您方便過來……”
除了有禮的女聲之外，電話另一邊還隱隱傳來妖大的聲音。
“誰讓你碰我東西的？誰允許你打電話了？我不要她們來接我……誰稀罕她們來……她們都已經不想理我了……唔……”
接下來就是吵鬧和嘔吐的聲音，混亂無比。最後那個服務員好像也是有些不高興了，緊接着電話就掛斷了。
“喂妖大？喂？喂？”
小四不停敲着手機，最後確定真的被掛斷之後，她煩躁的撓撓頭髮，無奈的嚷了一聲。
“靠！這《醉生夢死》又是什麼玩意兒！”
無聲的將手中整理好的扇形牌面合攏在一起，華灼慢慢將桌子上的牌一一整好，重新塞回盒中。
季三叔引以爲傲，卻從不許小語姐和她去看看的那座娛樂城，正是《醉生夢死》。
她隱約記得，在東城路。
而且她還記得，那裡不是一般消費羣體可以承受的，至少，妖大承受不起。
這一次，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爲之，昭然若揭。
“小七！你想什麼呢？”
小四此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等着華灼給她出主意呢。
“《醉生夢死》離這裡遠不？”
“不遠。”
小四邊動作迅速的穿好外套，邊準備往外走，她忽然就想到連人在哪都不清楚呢，又撤回來。
“小七，你快告訴我地址，我去把妖大弄回來。”
華灼想了想，搖搖頭。小四立馬出現的想法就是她不樂意了，立刻實心實意的勸道。
“好小七，我知道妖大這幾天的行爲是偏激了一些，可咱們都是一個宿舍的，出了事總要互相攙扶的是不是？
上次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就怕妖大這次再出什麼意外。這樣，我把她帶回來以後，咱們三個圍着她，把她痛痛快快說一頓，這樣成不成？”
看着小四那張義氣十足的臉，還有真誠的話語，華灼發現她竟然語塞的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該說什麼？
說妖大根本就不會出事，因爲這一局是專門爲她設的？
說她把人想得太天真美好了，有些人不是一開始白就一定不會變黑？
說她這樣的一片真心的交朋友，到最後可能付諸流水？
她還說什麼？
什麼都不能說。
華灼定了定神，伸手拉拉小四，讓她平靜下來，而自己的手掌在悄無聲息的握緊。
“小四，你不用去，我去。”
“你去？”
小四小六都調高了聲音，齊刷刷看着她。華灼能做的只有回她們一個笑容，讓她們放心。
“是的，我去。”
她再次重複了一遍，也在心裡最後確認。
她要去，不得不去。
就當是最後一次吧，就當是給她和妖大的友誼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她多想了，那麼她們還是好朋友。
可如果，妖大真的已經存了心要害她，那麼……她就再也不當她是朋友……
小四哪裡懂華灼心裡的波濤洶涌，她豪氣沖天的拍拍華灼的肩膀。
“我和你一塊去。”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華灼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小四不解。
“爲什麼？”
華灼細細解釋。
“《醉生夢死》是g省最高級別的娛樂場所，門檻極高，一般人是進不去的。”
“哦。”
小四明白的點點頭。
“那你自己要小心點兒。”
華灼嗯了一聲，淺笑着穿上厚厚的羽絨服，慢慢走出了宿舍。
沒有溫暖的熱氣，冰冷再一次席捲而來，她忍不住帶上帽子整個人都武裝起來，同時武裝的也有跳動的一顆心。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小四。因爲我不想讓你看到，我跟妖大，決裂的樣子，一點可能都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