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李優一撥打了守殿留給他的那個電話。
守殿和南七枝的“對抗”起因是他,過程他沒有參與,而結果他想知道。最重要的,他真的很想了解“李優一”的具體背景。不管結果如何,總該多試幾次。
電話打通了。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古老的手機裡傳出來——“什麼問題?”
“您……受傷了?”李優一希望自己判斷失誤。
“是。”守殿輕聲回答,“你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什麼事。是這樣,我能見您一面嗎?”
“如果你堅持——今晚七點,龍城灣道。在西面橋靠近大海的一頭。”
因爲身上的傷口基本上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治療,李優一和陳良都完全沒有繼續留在醫院的理由。從醫院辦了出院手續後,跟着他作爲保護者的警官被他甩掉之後,他在七點差一刻的時間來到了和守殿約好的地點。
不知道守殿會不會如期赴約。如果他赴約,是否會完整的把自己想要知道問題的答案都告訴自己……一切都是未知數。七點差一分鐘,一艘快艇從大海的另外一面朝着李優一所站的位置開過來,激起的風浪和水花讓李優一看不清楚那個人的樣子。但是直覺告訴他要等的就是那個人。
等快艇開到橋下,李優一看到了讓他驚訝的臉。那不是守殿。是南七枝。
“下來。”南七枝一隻手拉着快艇的杆,一隻手向李優一伸過來。
遲疑……一秒鐘後李優一把那隻手握住,從橋邊跳進了快艇中。
雖然眼前這個人很可怕,而且也不清楚爲什麼會是他來這裡赴約,但是隻要想到他和守殿打鬥時候的場景,就該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就算現在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還不如,姑且相信一次。
帶着這樣的想法坐着快艇,李優一被南七枝帶到了一處離城市有些遠的地方。像是一座不大的荒島。荒島的最高點是一圈樹,樹木的頂端有一座人造小木屋。
沿着小木屋垂下來的繞着樹木製造的木梯子,李優一跟着南七枝爬到了小木屋中。小木屋裡有一張木牀,兩把木頭椅子,一張木頭桌子。桌子上擺放着一臺開着的DV機。在木屋三個方向開的大小不一的窗戶應該能給小木屋足夠的光照。但是因爲已經是冬夜裡,所以屋子裡唯一光亮的地方反而是DV機的亮光。
吱呀……是南七枝順手把小木屋的門帶上的聲音。
“坐那張椅子上就好。”南七枝指着其中一張椅子對李優一說。
李優一坐下。雖然椅子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卻給人驚人的舒適感。造這把椅子的匠人一定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並且他似乎採集到的木料是最適合人類坐姿的那種。
這個小木屋看起來非常乾淨,只是有種淡淡的腥味。大概是剛纔兩個人從海里來的原因。身上多多少少會沾染上那些海的腥味。
南七枝並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他站在靠在門口的位置,好像在木牆上拉了一下,整個屋子裡一下子亮了起來。讓李優一意外的是,小木屋中竟然有至少三套完全不同的照明系統。每一種照明系統都是鑲嵌在小木屋的牆壁上,但是並不會給人以刺眼的感覺。
“真棒……”李優一輕聲讚歎。這裡離城市有一定距離,怎麼樣都不可能採用城市用電,但是這些照明設備卻看起來沒有供電不足的現象出現,只能說明建造這棟小木屋的人是個天才。
“小手藝而已。”南七枝笑笑,說:“正式介紹。我是南七枝。你名義上的父親。”
起先被南七枝明顯是在說這棟屋子出自他自己之手而感到驚訝,之後就是因爲南七枝的自我介紹而驚訝了。李優一看着南七枝的臉,愣愣的說:“什麼叫做——名義上的?”難道說其實南七枝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按照現在國家基本法律來說,血緣上,我是你的父親。但是,按照我個人的規定來說,我不是你的父親。”南七枝不急不慢的解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你並不承認我是你的兒子。”
“對守殿說‘您’,對我說——你。看,你也不是不願意承認我是你的父親。很好,我真的不願意、也不會去做你的父親。至於你要如何稱呼我,沒關係,我不介意。”南七枝無所謂的聳肩。
“也就是說,守殿輸了?”李優一大概已經猜到是怎樣的回答,但是真正聽到那個回答還是讓他很失望。
南七枝點頭。動作比語言更有說服力。
“你是從手機被我拿到這樣的線索想到的吧?雖然是個很簡單的推理,但是我相信你應該也會想到我的聲音在電話裡面是被處理過的。”
“有人告訴過我,那部手機不論是誰打,都是同一個聲音。因爲接電話的人應該會把聲音完全給同質化。據說這樣就不會因爲聲音被錄下來而通過分析聲紋找到接電話者了。”
“賓果!”南七枝笑。他的眼睛裡面沒有任何溫度,就和他的笑一樣。但即使這樣,也會讓人認爲他笑起來非常的誘惑人。
“雖然很麻煩,但是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下。”南七枝把工作中的DV機移動了一下方向,讓它的鏡頭包括了李優一和他自己。
“你是否有足夠的耐心聽我講一段往事?”他一邊擺弄着DV,一邊問李優一。
李優一很想說沒有,但是藏在理智之下的潛意識卻在堅持讓他說有。
“有的。”他聽見自己順從了因爲恐懼那不知名的結果而說出了違背理智的回答。
“不必擔心,不會耽誤我們彼此太多的時間。這是一個很短的故事。但是因爲今天的觀衆不止你一個,你知道,我們要對觀衆負責。”
瘋子——這是李優一對於南七枝第一個認知。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吧。”南七枝拍拍手,微笑着說。
“那二十六年前……”南七枝開始了。
二十六年前,李和美快要生小孩的那幾天,南七枝和李和美被李顯司找到了。李顯司對南七枝說,有兩條路讓南七枝選。第一,離開李和美,走得越遠越好;第二,按照李顯司的安排,進入美國最大也是最可怕的監獄中,接受二十六年的有期服刑。出來之後,他會讓李和美和南七枝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當時的南七枝還沒有現在這樣,怎麼說呢,囂張。
他從遇到李顯司的大女兒李和美開始,就表現得非常的普通、平凡——對於他的真實來歷來說,人類社會正常世界裡面的菁英份子不管如何出色,也只能歸咎於平凡與普通一類。但是,就靠他那麼簡單的刻意表現出來的精英一樣的外在,成功的和李和美在一起。
二十六個月之後,李顯司找到了拒絕自己父親安排的婚事,和南七枝私奔的李和美,那個時候李和美就快要生孩子了。
李顯司給出的這兩個選擇很明顯是一種考驗。至少當時李和美是這樣認爲的。李和美即便是離家出走,也是很掛念自己的父親,甚至對於自己這麼自私的行爲感到後悔過。但是她並沒有對南七枝做決定給出任何的意見,可她不知道,南七枝和她生活了二十六個月,這麼長的時間已經足夠一個像南七枝這樣的傢伙瞭解一個人表情在說什麼,想要什麼。
並且,南七枝其實也希望自己能夠給李和美一個安定的生活。他妄想要過着普通人那樣的日子。
於是,他選擇了第二個。
在監獄裡的二十六年時光中,每當他被人欺負的時候,他就會對自己說:小美在等着你。靠着那樣的念頭他忍了二十六年。
這二十六年的時光中他人生裡面最燦爛的年華都因爲李顯司而給了一間臭名昭著的監獄,他本來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臉孔因爲鬥毆而被人劃上了兩道十字一樣的疤痕。在監獄服刑的日子裡,那麼長的歲月他從來沒有展現過自己不是當初遇見小美時候的南七枝的實力。
他隱忍着,面對那些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螞蟻一樣的存在給予的挑釁,不過就是默默忍受。只要能夠給小美想要的,他並不覺得那有什麼難以克服。最難以克服的他在年少時已經經歷過了。這些算什麼呢?
二十六年後,懷着對普通生活最美好的憧憬,南七枝出獄了。
出獄後的第一站,他就回到了T城,回到了李優一眼前這棟當初他和小美生活過幾個月的小木屋裡。
迎接他的是佈滿灰塵的歷經了二十六年時光的鮮血。
李和美死了。
南七枝用了一天的時間驗證了這個消息。他知道了李顯司在送他進入監獄做二十六年的牢之後,就帶着自己的手下離開了這個小島。留下了羊水破掉進入生產狀態的李和美在這裡一個人掙扎,嘶喊……
三天之後李顯司派人過來查看他所遺棄的女兒的情況。得到的消息是讓他覺得蒙羞的家族之恥的確死了,死因難產。而生下的那個小孩則胎死腹中。當時是盛夏,三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屍體腐爛、變質,遭受其他昆蟲之類生物的襲擊。那個派來的人只是拍了照片給李顯司作爲證據。至於屍體則是隨處處理了。